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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

第一章

  杂乱的脚步声打碎了隧道的宁静,昏暗的火光摇曳着,在四周投下巨大的影子。匆忙间,众人只在篝火旁捡了几根树枝作为火把,不时有人因为慌乱碰撞在一起,随即爆发出一阵大骂,甚至于拳脚相加。

  程宗扬一手按着刀柄,一手拉着小紫,防止被人群冲散。眼前的隧道并不狭窄--事实上宽得连边都找不到,但所有人都拚命挤在一处,再宽的路也没用。

  能来到这里的人修为都不弱,但修为再高,没有纪律也就是一群乌合之众,如果换作星月湖大营,纵使只有一个班,也不至于这般狼狈。

  一名大汉强行挤了过来,见到程宗扬在前面挡路,伸手扳住他的肩头,想把他推开。程宗扬也没客气,抬肘撞在那大汉肋下,将他撞到一边。

  “直娘贼!敢挡我金枪刘的路!”

  那大汉稳住脚步,叫骂着擎出一杆金光闪闪的短枪,猛刺过来。

  程宗扬眼疾手快,一把握住枪身。

  “来得好!”

  金枪刘沉腰坐马,发力回夺。忽然小紫怀中白影一动,雪雪张牙舞爪地探出小脑袋,朝金枪刘腕上咬了一口。

  那大汉惨叫一声,金枪落地,他抱着手腕叫道:“这小子暗箭伤人!天地盟的兄弟们!干掉这小子!”

  周围传来几声怒吼,“谁敢动我们天地盟的人!”

  “小子别跑!”

  站这儿等着挨打才是傻子,程宗扬拉着小紫,不言声地冲出人群,往黑暗里一钻。那些人摸黑过来,一时找不到目标,没头苍蝇般叫骂一阵,悻悻离去。

  程宗扬笑道:“算他倒霉,被小贱狗咬这一口,那家伙的金枪起码半年举不起来。”

  雪雪不屑地翻了个白眼,小紫却没理会他的玩笑,她扬起脸,美目泛出异样的光彩。

  程宗扬也抬头打量着周围的空间,这条隧道和太泉古阵其他建筑一样,规模大得惊人,火把微弱的光线根本照不到隧道顶部,从周围的回音判断,隧道的高度至少有五十米,宽度更是超出视野,与隧道的庞大规模相比,下面的人流就像一群渺小的蚂蚁。

  自从进入太泉古阵,程宗扬就在猜测这座神秘的古阵究竟来自何处。乍然看来,太泉古阵与自己熟知的城市极其相似:停车场、汽车、道路、立交桥……一个现代都市该有的都有。但具体到细节,完全不是那么回事:体积庞大的车身,用紫外线作为可视光的仪表盘,未知的动力能源,还有那些陌生的文字--每一件都在提醒自己,这里并不是自己所熟知的现代城市。

  最让程宗扬难以理解的,是太泉古阵与外界迥异的时间和空间。太泉古阵在六朝已经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,但阵内的车辆、桥梁、建筑都和新的一样,没有任何被时间侵蚀的痕迹。

  这里的时空不仅与外界完全独立,而且每一层都互不关连。一桥之隔,昼夜相别的情形屡见不鲜。这种诡异的时空差别,让程宗扬有种堕入电玩世界的荒唐感。他甚至怀疑,自己不会真是掉进某个电玩游戏里面了吧?如果这样,那可实在太逊了。

  除了诡异的时空,另一桩令程宗扬难以理解的,是太泉古阵充沛的能源,任何一个角落都灯火通明,悬在十几米高空的路灯照着空无一人的道路上,毫不在意地消耗着电力。即使这座城市用的是核能,程宗扬也不相信它的反应堆能工作几百年,况且维护的工人又在哪里?

  相比于外界的灯火辉煌,这条隧道的黑暗就很例外了。不知道是有人像朱老头当初一样采掘墙壁上的“夜明珠”破坏了照明线路,还是别的缘故。

  火把摇曳的光线渐渐远去,小紫的星眸在黑暗中却越发璀璨,她抱着雪雪,仰脸望着头顶黑沉沉的空间,忽然道:“上面有个奇怪的东西。”

  程宗扬精神一振,“哪边?”

  “就在上面。”

  程宗扬用足目力,仍然没有看到任何光线,只好叹了口气,“什么东西?”

  “一个很亮的符号。”

  小紫在他手心画了一个图案。

  程宗扬握住拳头,“红色的吗?”

  “紫色的。”

  程宗扬往左右看了看,人群匆忙奔走,显然都和自己一样,没人意识到就在他们头顶上方,有一个紫外线的右转标示牌。

  武二郎背着萧遥逸大步奔来,一边扯开喉咙嚷道:“程头儿,发什么傻呢?快跑啊!”

  萧遥逸伏在武二背上道:“二爷!你先放我下来!你放心!我欠你的钱肯定还!我萧遥逸有一说一!绝对不会跑路赖账!”

  武二郎手臂一紧,蛮横地说道:“少来!把欠二爷的钱还了,二爷立马放你下来!”

  “哎哟……二啊,你勒死我了!”

  武二牢牢抓住小狐狸,恶狠狠地威胁道:“小子!你要嫌背着不舒服,一会儿二爷把你夹胳肢窝里!”

  “千万别!”

  萧遥逸只好妥协,“还是背着得了。”

  徐君房一手拿着根手指粗的松枝,一手扶着朱老头,两人跌跌撞撞过来,那模样活像瞎眼的黄鼠狼攥个瘸腿的耗子,“快走快走!要到里面才平安!”

  “火把给我!”

  程宗扬从徐君房手里接过松枝,朝头顶照去。松枝不时发出“辟辟啪啪”的爆响,火光下空无一物,没有任何痕迹显示头顶的紫外线标记。往旁边看时,火把微弱的光亮只能照出周围十几步的范围,再远就被黑暗所吞噬。

  人群乱纷纷从旁奔过,那群来自塞外的胡人也冲进隧道。他们用兽皮包裹住座骑的马蹄,以免马匹在坚硬的路面上受伤,奔驶时发出闷闷的响声。

  凉州盟人多,反而落在后面,左彤芝飞掠过来,急急唤道:“赶快走!兽群快进来了!”

  程宗扬道:“我们往右边去,左护法,你们呢?”

  左彤芝讶然道:“为什么往右?”

  程宗扬没办法解释这里有一个人类肉眼无法看到的标记,只好搪塞道:“所有人都聚在一起反而容易兽群围攻,分散开才好逃生。”

  左彤芝犹豫了一下,然后扬声道:“凉州盟的朋友!来这边!”

  一群人应声停住脚步,朝这边聚来,大部分是凉州盟的,还有些是与同伴失散,跟着人多的地方走。

  程宗扬顾不上解释,举起火把道:“跟我来!”

  黑暗中分不出东南西北,没多久松枝烧到尽头,众人只能靠声音在黑暗中摸索,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。程宗扬倒是越走越放心,那些人眼无法察觉的紫外线标记并不止一处,而是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,就像一座座看不到的灯塔,引领着众人走进黑暗深处。

  直行,左转,直行……右转……

  众人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行,始终没有看到光线,但也没有碰到墙壁。这里的空间似乎比想像的还要大。

  “有一个梯形。”

  小紫在程宗扬掌心画出图案。

  程宗扬道:“是台阶。”

  “呯”的一声,有人撞到硬物,接着铁中宝大喝道:“有敌!”

  铁马堂的副堂主拔刀在手,“叮叮铛铛”与来敌连过数招。黑暗中,只能听见铁中宝一手快刀使得密不透风,一边大叫道:“好棍法!大伙儿小心!这厮使得蟠龙长棍!哎呀!这点子扎手的紧!”

  听着旁边传来的金铁交鸣声,众人都把心提到嗓子眼里。铁中宝大呼不绝,似乎已经受了伤,仍然血战不退,让人敬佩不已。只是四周一团漆黑,谁也不知道敌人来自何处,更不知道有多少敌人。

  “噗”的一声,眼前猛然一亮,众人纷纷后退,急切地握紧兵刃。

  一点火焰燃烧起来,映出一张年轻的面孔。程宗扬吹亮火褶,扫了一眼,没好气地说道:“铁爷歇歇吧。那是楼梯扶手。”

  众人一片哑然,火褶微弱的光线下,能看到一条银亮的不锈钢扶手远远朝下方伸去,长得仿佛没有尽头。

  铁中宝气喘吁吁,手里的快刀砍出七八个缺口,旁边的栏杆却没有留下丝毫印迹,这会儿瞠目结舌地看着那道不锈钢栏杆,连找个地缝钻进去都忘了。

  程宗扬望着下方黑沉沉的地下通道,吩咐道:“大伙儿扶着栏杆,免得走错了路。”

  说着当先踏入。

  左彤芝犹豫了一下,朝武二看去。武二却对那条不锈钢扶手来了兴趣,他一手紧紧攥着萧遥逸这个欠了自己赌债的小狐狸,一手屈指朝栏杆上敲了敲,然后趴在上面听了听声音。

  程宗扬走了几级台阶,然后把火褶扣好,塞进袖内。这里的台阶比平常人使用的高了一倍,走起来有些不适应。好在旁边有扶手,只要小心些不至于摔倒。

  台阶笔直朝地下伸去,众人一路向下,感觉像是深入大地腹内,未知的压迫感使每个人心里都沉甸甸的。

  一顿饭时间后,台阶终于走到尽头,与上面一样,这里也没有电力,周围一片黑暗。当双脚踏到平地,程宗扬提气大喝一声,片刻后四周传来回音,似乎正置身于一个庞大而空旷的大厅中。

  程宗扬贴在小紫耳边道:“有东西吗?”

  “有。”

  小紫停顿了一下,“有八个。”

  程宗扬一阵头大,竟然出现了八个图案?

  “每一个图案都不一样。一条长羽毛的蛇、一只狼头、一朵花、一只蜜蜂、一只熊……”

  忽然有人叫道:“地上有东西!”

  两三只火褶同时亮起,接着响起一片倒抽凉气的声音。脚下是平整到极点的大理石地板,打磨光滑的地面像镜子一样反射着火褶的光焰。然而此时光洁的地上布满了各种各样的印痕,有用枪锋刺出的箭头,有用刀尖刻出的划痕,有一些难以索解的折线,甚至还有完整的掌印和足印。

  众人议论纷纷,“这是什么鬼画符?”

  “旁边还有!”

  “诸位不必担心。”

  纷乱中,徐君房挺身而出,抚须说道:“若徐某所见不差,此地应该是太泉古阵的雁过石。”

  有人道:“什么雁过石?难道这地下还有大雁?”

  徐君房道:“所谓雁过留痕,上面的印痕都是进入太泉古阵的寻宝人所留,曾有人沿着前人的标记寻到宝藏,所获至多。传说雁过石藏在太泉古阵深处,非大有缘者难得一见。”

  听到徐君房这番话,众人顿时被激起贪欲,都在猜测这些印痕中隐藏了什么样的宝物线索。

  萧遥逸蹲下来摸着地上的印痕,俊朗的面孔猛然胀红,眼中迸出一缕激动的神采。

  左彤芝开口道:“程少主,这里已经够安全啦,咱们在此休息一时,等兽群散了便回去。”

  有人附和道:“兽群顶多一两个时辰就散,这地方黑灯瞎火,不好多待。”

  更多人却跃跃欲试,说道:“左护法,都已经摸到宝山边上了,怎么能不进去看看?说不定能捡到什么宝物呢。”

  有老成持重的说道:“此地不可久留,万一迷了路,困死在这地下玄宫那可冤枉。”

  众人道:“前有车后有辙,咱们也照葫芦画瓢,走几步就刻个记号,万一迷路,就沿着记号回来。”

  争论中,程宗扬低声问小紫,“你说有只熊?”

  “在你左手边的位置。”

  小紫道:“第三个标示牌。”

  听到“熊”字,程宗扬第一想起的是刘娥的那句“熊谷”他摸了摸背包,岳鸟人留下的钥匙还在包里,难道岳鸟人留下的物品就在里面?

  程宗扬沉吟半晌,对徐君房道:“你说这里是第十层的入口?”

  徐君房点头道:“没错,就这个山洞。”

  “里面有什么?”

  徐君房道:“那我可说不准了。”

  程宗扬道:“你说曾经和鬼谷先生在阵中遇到过赤阳圣果?是在什么地方遇到的?”

  徐君房老实道:“那可有年头了,如果到了地方,我也许还能想起来,这会儿让我说,可说不上来。”

  身后忽然“呯”的一声巨响,像是有什么重物砸在金属上。突如其来的声音让人惊出一身冷汗,不少人都立刻拔出兵刃,戒备地望着声音传来处。

  那声巨响过后,周围再没有任何动静,大伙儿暗暗松了口气,多多少少都有了打退堂鼓的心思。

  大厅位于地下深处,虽然光线全无,但空气清新,没有丝毫浊意,显然通风良好。

  火褶陆续熄灭,接着一个声音响起,“凉州盟的众位好汉!在下姓程,方才在外面已经见过。”

  程宗扬提声道:“大伙儿为了躲避兽群到了此地,能遇到这雁过石,也算有缘。不过里面究竟有没有宝物,谁都说不准,风险倒是占了九成。左右已经到了此地,程某一行准备进去看看。诸位若是不愿去的,便留在此地。想进去的,便结伴而行。左护法,你看如何?”

  左彤芝犹豫片刻,“我们凉州盟还有人马在外面,方才听徐先生说,这洞窟原是极深的,只怕在阵中失散。”

  铁中宝赶紧道:“没事儿!让刘三带几位兄弟在这里守着,咱们一起随程少主进去看看!”

  左彤芝只好道:“如此也好。不过此地标记虽多,却无人认得,不知程少主准备往哪里去?”

  程宗扬还未开口,萧遥逸便道:“这边。”

  他缓慢却坚定地抬起手,指的正是那个印着熊图腾的方向。……

  在徐君房的安排下,程宗扬等人带的物品十分齐全,可这会儿全扔在车内,都两手空空。好在凉州盟人多势众,当下一名使棍的好手拿出自己的齐眉棍,折成两段,接着有人撕下衣服,浸上油缠在上面作成火把,用来照明。

  程宗扬举起火把,当仁不让地走在最前面,左边小紫,右边萧遥逸,徐君房和朱老头跟在后面,武二那厮却不知道溜到什么地方。

  萧遥逸紧盯着前方乌黑的空间,连身体都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僵硬,神情间却带着一丝亢奋。

  程宗扬还记得他一向怕黑,这会儿居然没有吓得尿裤子,也算是十分有勇气了。

  “怎么样?能撑住吗?”

  萧遥逸低声道:“那些印痕里,有一个是岳帅留下的。”

  程宗扬心头微震,“你确定?”

  萧遥逸道:“岳帅的画押我从小就看惯的,绝不会认错。”

  “侯二哥他们不是来过太泉古阵吗?怎么没听他们提过这事?”

  萧遥逸道:“他们为了找岳帅的下落进过一次,但没有找到任何线索。”

  他吸了口气,尽量保持语调的平静,“如果不是遇见雁过石,也许我也错过了。”

  “哎呀!”

  后面猛然传来一声大叫,萧遥逸若无其事地停住脚步,但程宗扬清楚看到一股冷汗从他脸侧流淌下来。

  “小心!别摔下去!”

  “这是什么?”

  有人叫道:“这扶手怎么倒下了?”

  “那是铁轨。”

  程宗扬道:“用来跑车的。”

  “跑马车的?怪了,难道马车还能在两条铁棍上跑?”

  程宗扬不知道该怎么给他们解释地铁,索性不提,只道:“咱们下去走!”

  众人有些好奇地下到轨道中,铁中宝走了两步,骂骂咧咧道:“这石头铺得太坑人了!一次走一根太窄,跟个娘儿们似的迈不开步子。一次走两根太宽,扯得胯子疼!”

  徐君房不放心地跺了跺铁轨,低声道:“程公子,这么走对吗?我怎么觉得有些古怪呢?”

  “放心吧。这是条直路,比从上面走要快得多。”

  徐君房嘀咕道:“真的假的?你头一次来,怎么连这里有捷径都知道呢?”

  程宗扬道:“要不说这是缘份呢?”

  沿着台阶走进大厅时,程宗扬已经有所预料,此时终于可以确定,刚才众人所处的大厅,正是城市地铁中心,这一条是通往“熊谷”的隧道。程宗扬不无遗憾地想到,可惜地铁早已停运,要不然再搭乘一段地铁,那才快捷省事。

  火把并没有支撑太久,半个时辰之后,两支火把先后熄灭,周围又恢复了一片黑暗。虽然沿着轨道不会迷路,但队伍不可避免得逐渐拉开。程宗扬只好停下来,收拢队伍休息片刻,等后面的人尽快追上来。

  萧遥逸伤势未愈,走到这会儿浑身都是虚汗,还在咬牙硬撑。他们兄弟寻找了十几年,乍然见到岳鹏举留下的痕迹,能撑到现在也不奇怪。奇怪的是死丫头却对这个消息没有半点反应,就像没听见似的。

  趁着休息的时候,程宗扬道:“丫头,你猜他是不是真在这里?”

  “谁啊?”

  “当然是你……那个……那个不争气的家伙!”

  小紫翘起唇角,慢悠悠道:“如果真在这里就好啦--可惜不是。”

  程宗扬不禁替岳鸟人庆幸,看死丫头的表情,那鸟人如果真在这里,八成要被死丫头抽筋剥皮,填上草当靶子打,“你这么肯定?”

  “一个人走投无路,在太泉古阵躲上十天半月还有可能。要这里待十几年,骨头都可以打鼓了。除非……”

  小紫停顿了一下,目光闪闪地说道:“……有哪个傻瓜躲在苍澜镇上。”

 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,突然没头没脑地对萧遥逸道:“岳帅吃鸡吗?”

  萧遥逸正闭眼养神,闻言倒是一愣,“吃啊。”

  程宗扬扬声道:“老徐!”

  徐君房的声音传来,“这儿呢!”

  程宗扬摸黑过去,“老徐,问你点儿事。”

  徐君房痛快地说道:“尽管问!反正闲着也是闲着。”

  “你在镇上住了不少年头,有没有什么怪事?”

  徐君房寻思了一下,“没有啊。挺正常的。”

  程宗扬暗道自己问了句废话,徐君房就住在镇上,再古怪的事也早已习以为常了,他换了个问题,“近十几年镇上有没有什么来历不明的人物?”

  徐君房笑道:“这你可问着了。苍澜镇上的人有一个算一个,全是来历不明的。就比方我吧,我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苍澜的,反正自打我懂事起,就跟着先生住在镇子上。”

  程宗扬道:“你说镇上的粮食都是从外面贩运进来的,对吧?”

  “没错。”

  “镇上常住有一千多人?”

  “是啊。”

  “口粮每人每天两斤,减半算的话,一天也要一千多斤,差不多是十石,一个月要三百石--想把三百石粮运进来,至少要一百五十头走骡。就是三十头走骡的商队,每个月也要五趟--你在镇上瞧着,有这么多吗?”

  徐君房一肚子苦水,“每天有半斤粮就不错了。外面的商队一个月也来不了两趟。好在山上有果子,水里有鱼,还能对付。”

  “如果想吃鸡怎么办?”

  “别说鸡了,鸡蛋我都没见过。”

  徐君房悻悻道:“那些好东西,也就外姓人才能吃上。”

  “哪些外姓人?”

  徐君房撇了撇嘴,“栖凤院的东家,水果行的会首。”

  “栖凤院的东家是谁?”

  徐君房干脆地说道:“不知道。那些外姓人鬼鬼祟祟的,谁知道呢。”

  程宗扬叹了口气,抚住额角,拧眉思索。江山易改,秉性难移,像岳鸟人那种享受惯的,如果让他在鸟不生蛋的地方待十几年,还不如杀了他痛快些。从他生活习惯入手,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--看来从太泉古阵出去,自己该查查从外面运进苍澜的鸡都被谁吃了。

  不过最大的可能,所谓岳鸟人在苍澜出现的消息,仅仅只是讹传。毕竟这个消息出现得太过蹊跷,而且是从远离太泉古阵的北三朝传播开来,怎么看都透着一股阴谋的气息。

  黑暗中,一个柔软的身体忽然撞在身上,对方一声低叫,却是个女子。

  程宗扬连忙道:“是我!”

  对方松了口气,“原来是程公子,唐突勿怪。”

  程宗扬笑道:“这地方黑得要命,也怪不得左护法。”

  左彤芝却道:“公子年纪轻轻,修为却是不凡,呼吸声弱不可闻,连奴家也没听到呢。”

  程宗扬打了个哈哈,“我这点三脚猫功夫,让左护法见笑了。”

  说着他站起身,扬声道:“凉州盟的朋友都到齐了吗?咱们接着赶路!要不了半个时辰,就到地方了!”

  众人欢呼一声,振作精神,沿着轨道继续前行。

  程宗扬高估了众人行进的速度,也低估了隧道的长度。隧道内的温度越来越低,足足一个时辰之后,才看到一缕金黄的光线出现在隧道尽头。众人顿时一阵欢呼,当即就有人抢先跃过去,看看是什么宝物发出的金光。

  “水晶!好大的水晶!”

  有人震惊地叫道。

  “土狗!”

  铁中宝撇了撇嘴,“这是玻璃!每年走凉州道从泰西贩来的,起码有几十驼。啧啧!这么大的玻璃倒是少见。”

  出口是一个设在地面上的地铁站,整座建筑全部采用是透明度极高的玻璃建成,宛如一座水晶宫。

  水晶宫外,夕阳的余晖从两道山梁之间射入,山谷内长满巨松,上面覆盖着皑皑白雪,一片寒冬景象。

  众人面面相觑,外面正值盛夏,谁能想到会在阵内遇上寒冬腊月天气?待在地铁站内还不觉得寒冷,但隔着玻璃看看外面的雪景,就够人打冷战的。

  程宗扬一阵失望,关于赤阳圣果的信息,自己得到的不过是只鳞片爪,但那些杂乱的信息不约而同都提到赤阳圣果生长在至阳极热之地。眼前这大雪封山的景象,与赤阳圣果生长的地域天差地远。

  铁中宝头一个站出来,他跃过一道铁栅栏,蹿到站外,捧起一把雪搓了搓,叫道:“真是雪啊!”

  说着朝脸上擦去,边擦边道:“痛快!痛快!”

  徐君房伸长脖子道:“雪是这样的?这就是雪?”

  众人一阵哄笑,“怎么有人连雪都没见过?”

  徐君房道:“苍澜最冷的时候穿两件单衣也就对付过去了,从来没下过雪。我听先生说过,这还是头一回见。”

  他搓着手道:“铁堂主,这雪凉不凉?”

  “这点儿冷算什么?我老铁在凉州,三九天照洗凉水澡!这天气离滴水成冰的时候差得远呢!”

  程宗扬望着站外一棵巨松,对徐君房道:“老徐,这地方你没来过?”

  徐君房头摇得拨浪鼓似的,“没有。”

  程宗扬扭头看着一边裹紧羊皮袍一边乐得鼻涕泡都出来的朱老头道:“死老头,你来过吧?”

  “可不是吗?”

  朱老头乐呵呵道:“这都好几十年了。”

  “我说你怎么把羊皮袍翻出来穿上呢?”

  程宗扬道:“好你个死老头,也不提醒我们一声。”

  朱老头叫起屈来,“谁知道几十年雪都没化呢?话说回来,你有钱给咱们备冬衣吗?就算你有钱,也得有地儿买啊。”

  程宗扬一边翻出多余的衣物给小紫披上,一边压低声音道:“死老头,都到这里了,你也别藏着掖着了,万一有个闪失,有你哭的时候。”

  朱老头堆起猥琐的笑容,嘿嘿笑道:“瞧你说的。哪儿能呢?我不走到这儿才想起来--那颗夜明珠,就是在这儿采的。”

  “还装!”

  朱老头一脸委屈,“我那次走了六天才到,哪儿能想到你这回不到半天就摸到地方了呢?”

  地方本来就陌生,再加上双方走的不是一条路,也难怪朱老头弄不清楚。这里虽然不大可能找到赤阳圣果,但既然来了,也不能白来,程宗扬道:“在哪儿摘的?”

  朱老头估摸了一下,“往右,过了山口就是。”

  外面忽然有人叫道:“脚印!这边有脚印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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