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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章

第八章

  颜铁──现下是为韩熙,僵立当场,呆若木鸡地看着文渊,俊逸的脸上筋肉扭动,艰难万分地吐出沙哑的声音:“你……你怎会……怎会……”

  文渊轻声道:“这位骆姑娘受我反击时,内劲不激反减,消长得宜,卸去了大半劲道,那是‘九转玄功’的卸劲法门,外人无从得知……”说着举手指着韩熙,说道:“任师叔见过她,不会被她所骗,教她九转玄功。以师兄的个性,也不可能轻易传授外人功夫。那么教她此功的,除了龙驭清父子,也只有韩师兄你了。”

  韩熙神色呆滞,嘴角间歇抽动,眼中却闪着狂跃的光芒。

  文渊肩膀微松,又道:“两个多月前,师兄救了一位不知名的姑娘,他说那姑娘宁愿出卖身体,也要向皇陵派的人求取九转玄功口诀。当时我还不知原由,现在一想,那正是骆姑娘……我早该想到的。”

  骆金铃听到这里,悚然一惊,紧握刀柄。

  文渊面容黯然,道:“我不知道你怎能任意改变声音,或许是药物吧?‘颜铁’从未和‘韩师兄’一同出现过,而又如此恨我……面具下的眼神,还是藏不住的。现在一想,迹象如此之多,但我不曾怀疑过你……韩师兄,演变到今天这个局面,是谁的错?”

  韩熙双眼一睁,陡地大声嘶吼:“谁……谁的错?是你──就是你!”

  “铿啷铿啷”连环重响,韩熙全身关节运动,铁甲剧震弹跳,诡异之极。只听他厉声狂叫:“若非你抢走华师妹,我……我怎会沦落到这个地步?我……我非杀了你不可!”

  陡听“锵锵”两下大响,韩熙飞步窜前,铁足顿地之声激昂异常,双掌并腕推出,劲道猛烈。华瑄惊叫道:“文师兄,小心!”

  文渊甚极机敏,双目虽盲,却已然听其音而辨其位,转身移步,绕到韩熙右侧,让开此招。韩熙喝道:“躲哪里去?”手腕倏然回转,掌劲拉回,反手一拍,方位拿捏之准,匪夷所思,正中文渊右肩。文渊苦哼一声,连退三步,方始站定。

  韩熙双掌虚抓,杀气腾腾,道:“唯有杀死你,华师妹才能归我所有!你揭露了我的秘密,我再也没什么好保留的,就让你看看我的真功夫。”说到这里,韩熙脸上浮现冷笑,缓缓说道:“可惜你已经看不见了,真遗憾啊!”

  “锵”地一声,韩熙拍掌凝气,猱身冲去。文渊出掌迎击,却拍了个空,蓦地腰间一震,反中了韩熙一腿。文渊哑牙忍痛,掌心真气散逸,手法若虚若实,以“潇湘水云”回敬,却不料着掌处空空如也,韩熙又已避开。

  华瑄和小慕容无力支援文渊,看在眼里,焦急之余,更感讶异。这时韩熙所使的武功身法,介于“韩熙”“颜铁”两个身分之间,正奇兼备,相辅相成,有时是韩虚清所传的正宗武功,却又不时参杂西域异技,繁杂多变,令人目不暇给。两条铁臂胜似狂风暴雨,节节进逼,毫不留情。

  文渊毕竟重伤在先,出奇不意的一击,虽是伤了韩熙,但是后继无力,加上失明残缺,此时兵败如山倒,只有挨打的份,转瞬间又中了韩熙两拳。

  此时情势孰优孰劣,任何人都一目了然,文渊纵能抵挡韩熙攻势,也迟早会因胸口重创倒下。韩熙负伤吐血,伤势自也不轻,但他眼下余力,远胜文渊,而武功又是无从捉摸,可说立于不败之地。

  再过须臾,韩熙手上功夫越来越猛,文渊守势瓦解,又中了一掌,飞跌而出,猛地撞上墙壁,胸前伤口一阵溅血。华瑄急叫道:“韩……韩……韩师兄,你住手啊,不要打了!”

  韩熙正待乘胜追击,听见华瑄呼唤,竟然愣了一下,心道:“她还叫我师兄,难道她……并不十分恨我?”一迟疑间,便未立即出手,斜睨华瑄。但见她低头含泪,俏丽的脸蛋上哀凄无限,极轻极轻地道:“你别杀文师兄,拜托……”

  韩熙抬起手掌,虚悬文渊面前,作势下击,眼睛仍是望着华瑄,道:“你要我饶他一命,倒也可以!只要你答应,从此伴随在我身边,什么话都好说。”

  骆金铃闻言,顿时叫道:“且慢!韩熙,你不杀文渊,我可要杀了他!”华瑄娇躯微震,看着韩熙的眼神犹疑了。韩熙极欲诱使华瑄应允,骆金铃此言,对他无疑是节外生枝,当下道:“华师妹,你放心,我韩熙说到做到,从不打诳,我说了不杀文渊,这女人自也杀他不得!快,答应了吧,别担心了!”

  那边骆金铃却不能苟同,弯刀半空一劈,叫道:“韩熙,你说什么?咱们早就说好,事成后华瑄归你处置,文渊由我来杀,你不守约定么?”韩熙怒道:“贱人,这里哪有你谈条件的份?要不是我,你练得到‘九转玄功’的八成口诀?你再多话,休怪我不客气!”

  骆金铃紧咬嘴唇,眼中布满血丝,大声叫道:“废话!我要替爹报酬,我一定要杀了他!”狂叫声中,骆金铃挺刀冲来,照着文渊一刀砍下。韩熙呸了一声,低声骂道:“碍事的贱人!”右手铁臂一格,弯刀锵然震断,左手跟着探出,正抓住骆金铃咽喉,缓缓施力,将她身子提了起来。

  骆金铃大为惊恐,叫道:“放、放……”只喊了两声,便只剩下气音,再过片刻,连气也已发不出来,只能舞动手足,聊做挣扎。韩熙脸色冷酷,手指加劲,骆金铃手脚一阵痉挛,张着口,已经翻了白眼。他右手一甩,将骆金铃掷开,砰地落在地上,毫无反应。

  文渊虽看不见韩熙做了什么,但是听骆金铃的几下声音,已经约略猜到,脸色沉了下来。紫缘、小慕容看着韩熙这般举动,心中均感一阵悚然。华瑄脸色发白,颤声道:“你……你……”韩熙轻声道:“看吧,华师妹,我说了不会杀文渊,就真的不会杀,也不让人杀他。来,相信我吧!”

  华瑄看着文渊,泪水缓缓横流在地,不知如何是好。韩熙缓声道:“华师妹,倘若情非得已,我也不想胁迫你。你可知道,我多希望你开开心心地投进我的怀抱,而不是这样哭哭啼啼的?怎么样,跟着我吧?我做这一切,都是为了你,只要你跟着我,我可以不杀这小子……”

  华瑄身子一颤,道:“当……当真么?如果我听你的,你就不再伤害文师兄了?”

  韩熙面露喜色,道:“当然!不过,你也不能再跟文渊有所来往。你肯答应的话,我为什么还要杀他?”

  紫缘见华瑄神色不定,似为韩熙言语所动,急忙叫道:“瑄妹,别做傻事!文渊他不能失去你,何况,这人……他也不会遵守诺言的!”

  韩熙睨视紫缘,怒道:“你胡说什么?”

  紫缘回望韩熙,道:“既然知道你如此善于作伪,难道我们还能相信你不成?瑄妹,你想一想,一想就明白了!”

  华瑄呆呆地看着韩熙,脑海中闪过“颜铁”的形象,铁面具、铁护甲、嘶哑的声音、怪异的武功、挟持紫缘威胁自己时的情境,那与“韩熙”所拥有的形象,泾渭分明,压根儿是两个人。

  她又看见骆金铃的尸体,不知为何,华瑄想到了一个模糊的梦境,突然之间,似乎醒悟了什么,不自觉地摇了摇头,却也忍不住再次落泪,轻声唤道:“文……文师兄!”

  韩熙见她满脸绝望神色,心中顿时怒气大炽,大声吼道:“你不相信?连你也不相信我?”华瑄哭道:“我怎么信你?你……你戴上面具,就对我那么坏,欺负我,又欺负紫缘姐姐……你一直在骗我,那么过分,我怎能相信你?”

  这几句话刺入韩熙心头,登时使他哑口无言。转瞬之间,韩熙眼中杀气大盛,心道:“今日身分已然败露,华师妹再也不可能真心待我,事已至此,唯有除掉文渊这小子,直接将华师妹抢过来!”

  如此一转念,韩熙杀意已现,蓦地大喝一声,掌力直劈文渊脑门。文渊一声不响,顺势低头矮身,掌势快,他身法更快,身形压至无可再低,陡然回腰转步,巧避掌劲,掌力打空,激得地板隆然震动。趁着韩熙错愕,文渊步法又变,舒膝斜弹,顷刻间由蹲势转为斜飞,掠过韩熙腰际,顺势重重送上一掌。

  一掌打下,文渊已然飘开一旁,只听铿然声响,回荡不绝。韩熙没能避过,丹田吃了重招,猛地气血翻涌,极欲作呕。他惊怒交集,急忙转身盯住文渊,恶狠狠地道:“好,想不到你还能动,算我失策!接下来这几招,定要取你性命。”

  文渊抚胸急喘,满身血污,形势恶劣已极,听得韩熙此语,却摇了摇头,道:“韩师兄,你最好趁早住手。若不是铁甲护体,这一掌就可以让你躺下。真要打下去,你必败无疑,我……我并不想杀你。”

  此言一出,在场众人尽感愕然。韩熙先是一凛,跟着哼了一声,双眉高挑,一字一句缓缓道出:“我必败无疑?笑话,做你的春秋大梦!”

  铿铿两声,韩熙猛冲出掌,倏地铁指成爪,转出机关利刃,十道锋芒挥向文渊,如组罗网,刹刹有声。文渊猛一转身,指刃擦身而过,只差寸许,便是开膛破肚之厄。韩熙喝道:“哪里逃?”紧跟着追击三招。文渊左右移步,如御风云,犹如顺其自然,一一避过狠招。

  韩熙吃惊万分,心道:“这小子纵然未瞎,在我全力进逼之下,也不该能如此轻描淡写地与我交手,何况他已受重伤?这……这是怎么回事?”

  他心中一急,出手更狠,金铁鸣响之声绵绵不绝,有如沙场干戈迸击。然则不论韩熙的招数如何凌厉,文渊却都能规避拆解,越来越得心应手,趋避自若。他已经看不见任何事物,拆招之际,心中却一片雪亮:“他的真功夫的确厉害,照这攻守路数,是将西域武功和本派的武术相结合,似是而非,似非而是,我眼睛看不见,难怪先前应付不来。换作其他对手,我定会败阵,可是他却有一个绝大弱点,那就是铁甲碰击的声音。”

  要知道文渊精通音律,自从与穆言鼎一战,于万物音韵领会更多,韩熙大小招数,定有金铁撞击声响,焉能逃过文渊双耳?文渊既已失明,迫得以耳代目,本来极不熟习,但是这金属声音实在太清晰,不似与常人过招,只能细辨对方手足所带风声,这对明辨万音的文渊来说,实是最佳指引。文渊冷静拆招,全心发挥武艺,十余招后,忽然出掌反击,正是韩熙守势破绽所在,再一次击中他的小腹。

  韩熙丹田受创,登时真气大乱,逼得他痛苦不堪,脸色惨白。文渊轻声道:“韩师兄,住手罢。”

  韩熙咬牙道:“住手?你……不杀了你,我誓不罢休……”

  这一掌着实打得厉害,韩熙决计料想不到,文渊的内家功夫精妙若此,铁甲几乎已无助于护体,而自身的功力,竟也不足以抵挡。反观文渊,虽然先前中招极繁,却没有再添重创,令他受累的,仍是胸膛那一刀,两人在内功造诣上的差距,已是显而易见。

  韩熙握紧双拳,“铿”地踏出一步,一时却踏不出第二步。文渊抢先上前,单掌劈胸,韩熙招架不及,“当啷”几声,仰天而倒,嘴角流下一丝鲜血。

  局面至此彻底扭转。文渊按住胸口,勉强微笑了一下,已经止不住伤处流血,一手撑着墙,缓缓滑坐下来。

  一阵模模糊糊的思虑,令文渊逐渐困倦了下来,耳边听着的声音似乎也模糊了。他听见开门的声音,接着有人叫着他,不知是紫缘、小慕容、还是华瑄的声音;胸口的伤处,多了一些温柔的触感,清清凉凉地,敷上了什么东西。迷迷茫茫之中,有少女哭泣的声音,以及旁人安慰的语调。

  完全陷入昏迷之前,他只听见有人大喊:“不好了!皇陵派、龙驭清他──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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