失昼城外黑冰封海,月色如雾。
白雪零落间,林玄言缓缓走过城门,纵然他双手拢袖,也无法掩盖一身森寒剑气,以他为中央,黑色的坚冰上割裂出无数白色的细痕,发出一声声粗粝声响。
又是大雪。
林玄言擡起头,看着亘古不变的高远天穹,往事偶然灵至心头,又如灯花破碎。
他想起了自己第一次下潮断峰,踏雪入山门。想起了在雪中跪了三个时辰,小师姐提着饭盒走来。想起那个杀季易天的雪夜,也想起与季婵溪相逢的雪桥,所有记忆逐渐淡去,他记得最清楚的,却是当日陆嘉静在雪地中笑着回望的眸子,还有北府中季婵溪抱着膝盖蜷缩角落,忽然说了声「新年好。」
踏雪缓行的林玄言停下了脚步,前方的风雪中凝立着一个模糊的人影,那人黑袍银甲,月色下勾勒的有致曲线,在多年刀剑风霜的洗礼下,也带上了淩厉的意味。
女子解开兜帽,寒风如刀锋刮过,她雪白的长发乱散,一袭黑袍在风雪中猎猎作响。
林玄言对着女子点了点头,两人无声地错开在雪地中。
林玄言忽然停下脚步,轻声笑道:「大当家,今夜风寒雪重,三个时辰内你若回不来,便只好替我收屍了。」
南宫柔声道:「尽管放心。」
林玄言点点头,转过身,凝视着她的脸,看了一会,轻声笑道:「大当家,单论容颜,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子了。」
南宫怔了怔,旋即又温和地笑了起来,问道:「这话你当着陆宫主的面敢说吗?」
林玄言扶额叹息:「人之将死其言也善,静儿若是知道,想必也能体谅。」
南宫收敛了笑意,问:「差距有这麽悬殊?」
林玄言道:「许多年前,我在某个地方见到一句谶语「其一得诛,末法将尽」。很长一段时间,我以为那是我与叶临渊,所以我一直在做与他生死一战的准备。」
南宫静静地看着他,她听过她说关於自己的故事,此刻唯有轻轻叹息。
林玄言继续道:「方才我走过城门雪道,忽然觉得,其一指的,或许是我与镇天下,过了这片冰原,我与他,注定只能活下一人。」
「我会竭力尽快回来的。」南宫看着林玄言,叹息道:「我们失昼城的命运,本就不该落在你的肩上。」
林玄言微笑道:「这也是我与镇天下的宿命,即使我不来失昼城,我与他也迟早会有另一种形式的相遇。」
南宫听着,依旧柔柔地福了下身子,谦和微笑道:「未亡人南宫谢过林大剑仙了。」
林玄言平静地受了这一礼,他看了一会南宫欠身时衣甲勾勒的凹凸曲线,转过身,闭上了眼,话语轻轻地落在了雪地上。
「我可不算什麽正人君子,以後别用这副姿态说话了,正常男人谁受得了啊。」
南宫不以为意,只是轻柔地笑了笑,她轻轻说了声告别,然後转过了身。寒风吹起她漆黑的大氅,雪地上,一道道星光落了下来,她的身影破散又凝聚,瞬息便消逝在了雪夜之中。
林玄言继续踏雪而行,不快不慢,他一身凛冽剑意愈发沈郁内敛,逐渐与夜雪同色。
走到某一片冰封的海域时,林玄言忽然停下脚步,他没有回头,只是对着身後的夜色漠然道:「跟了这麽久,你也不怕死?」
随着他问话想起,身後茫茫的雪原上忽然凝化出一个幽蓝的人影,那人影双臂齐断,笔直立着,身後虚影晃动,如雪中长出的一棵幽蓝古木。
蜃吼的身影在风雪中渐渐清晰,他重伤未愈,嗓音很是沙哑:「今日我孤身前来,并无恶意,只想与你谈谈。」
林玄言淡漠道:「如有恶意,我不介意先费点力气杀了你。」
蜃吼并未恼怒,道:「我并非来谈论战事,平时在任何时候我们都是死敌,但是此刻,我们可以谈谈。」
林玄言问:「哦?你要叛镇天下?」
蜃吼笑道:「他本就非我妖类,何来背叛?」
林玄言问:「我凭什麽相信你?」
蜃吼道:「白陆伏是我杀死的。」
林玄言道:「你们万年前本就是死敌,对於他的死,我们也能猜测到是你下手,并不奇怪。」
蜃吼道:「若是镇天下想以整个南荒残魂作为陪葬,成就他一人见隐。我不甘沦为傀儡,这个理由够吗?」
林玄言眉头皱起,不解道:「我凭什麽相信你?况且镇天下一人何以撬动整座血屍大阵?」
蜃吼犹豫了片刻,还是说道:「血屍大阵的阵枢便是镇天下。」
林玄言道:「无论你选择追随镇天下还是我,你都会死。」
蜃吼缓缓道:「所以我想了三个月,就在昨天,我忽然想起了两件事。」
林玄言没有接话,只是等待他继续说下去。
蜃吼盯着林玄言,认真道:「第一件事是,三万年前某场战事中,我亲眼看见琉璃宫主挑破了自己的手指,为一个在她身边几乎被斩成两半的蜃妖喂了几滴血。第二件事是,南祈月被我们关入龙狱,奸淫淩虐数日,宫主强行将她索要去,让她在琉璃宫中住了一年,那之後,宫主身边多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。」
林玄言渐渐眯起了眼睛,道:「有点意思。」
…… ……
琉璃宫中,亮起了一线白潮。
那一线白潮由左至右缓缓推了过去,那些古老的墙壁,苍苍的石柱,泛着墨绿色光泽的宫殿,历经数万年依旧流光溢彩的砖瓦,还有哪些废墟间巨大森然的骨架,所有早已成为废墟的一切,都随着这一线白潮缓缓推过,彻底碾为了齑粉,在海水中泛起巨大的灰雾。
镇天下的身影悬停在某条甬道之前,随着那一线白潮渐渐消逝,他雪亮的剑目也重新恢复出瞳孔的轮廓。
看着这座琉璃神宫被彻底碾碎,他心中竟有些怅然。
「你在找的究竟是什麽呢?」镇天下喃喃自问。
这三年之间,他数次进入琉璃宫,寻找那个他猜测是三尺剑剑魂的东西,只是哪怕到了今日死战在即,他依旧没能找到。哪怕此刻,他狠下心将整座琉璃宫都碾碎,那个东西依旧未曾现世。
难道是我的想的方向错了?还是需要特定的钥匙才能开启?
镇天下沈思片刻,得不到答案,但是事到如今,无论自己能不能找到,只要林玄言得不到那道剑魂,他便无论如何也战胜不了自己。
「唉……如果早知道有今天,七年前就不应该发动这场战争,所有的南荒遗族都作为自己的血祭的养料,我一人一剑便能斩开失昼城。哪会像如今这般狼狈。」镇天下自嘲地笑了笑:「终究还是不该动恻隐之心啊,白白浪费了这麽多南荒残余的气运,也白白浪费了七年时间。」
镇天下伸出一只手,将那道白潮剑气收拢回了袖中,他幽幽转身,自言自语道:「从今往後,尔等长眠,所有富贵荣辱,我一剑当之。」
说完这一句,他又回过头,看着那烟尘翻滚的海底,以剑意勾勒出一道虚幻的红衣影子,柔声道:「他日重逢,定还你一座绝无仅有的琉璃神殿。」
话音消散,镇天下轻轻挥袖的,打散了那道虚幻的影子,身影化作一道古拙剑气冲天而起,数百个甬道之间,同时响起了春雷震动般的隆隆轰响。
相隔极远,林玄言便能听见海面下的雷声。
他放缓了脚步,看着足底冰面上忽然出现的大片裂纹,神思凝重。
一道混沌的白光横跨天空,遮住了那弯残月。
没有一道月光能够穿透那片阴影,天地间像是陷入了地狱的樊笼,一片浓重的幽暗。
林玄言伸出手指,燃起了一道苍白剑火。
剑火的光亮中,他幽静的眉目更显单薄。
大雪依旧飘着,却没有一片可以沾上他的衣衫。
黑暗的尽头,雷声渐止。
即使一片漆黑,林玄言依旧可以看到他,镇天下黑衣白发,面容沈郁,笑容冷寂。一如一个逆转镜面中的,邪魔化了的自己。
相隔十丈,镇天下停下了脚步,讥讽道:「你竟然敢来?」
林玄言问:「有何不敢?」
镇天下道:「如今这一战,南荒终究是要败了,你完全可以借助整座失昼城大阵,甚至撬动白头碑的力量来杀我,何必孤身前来,与我赌生赌死?」
林玄言依旧双手拢袖,悠悠道:「你怎麽敢确定我是孤身一人?」
镇天下冷笑道:「你无须诈我,三万年前我们战了多少回合,你的剑心我自然明白,道孤且直,你确实该有如此心境,只是不知,这片冰海够不够埋下你的剑骨。」
林玄言不置可否,缓缓道:「你那日差点被我家婵溪阵斩城前,如今还能保持这份剑心,也还不错。」
镇天下深吸一口气,神色阴郁。对於那一日的场景,他引以为一生的奇耻大辱,他从未想过,自己会被一个小姑娘杀得丢盔弃甲,狼狈逃窜,甚至险些身亡。
他摇摇头,消散了情绪:「不会再有下次了,你死了之後,我会慢慢磨她的性子,好好教她如何做一个女人的。」
「哦。」林玄言点点头,漠然道:「出剑吧。」
……
北方更远处的冰原,隐约竟有了消融的迹象。
随着星星点点的、萤火虫般的光洒在雪面上,南宫的身影幽幽浮现,她负手而立,於一面冰海峭崖上俯瞰下去,蜿蜒的冰道犹如龙蛇延展,几个巨大的冰海峡谷之间,拱着一个圆形的,青铜色的巨大祭坛。
南宫解开黑色的大氅,随手一扬,哗得一声,黑色大氅如展开双翼的大鸟,旋转着坠下山崖。她一身银甲贴着娇躯的曲线,泛着雪一般的光。
「雪山,不必躲躲藏藏了,万里冰原如今消融过半,你大道根本早已伤及,再苟延残喘数年也不见得可以恢复了。更何况……」南宫顿了顿,月色下的笑容楚楚动人:「我亲自来杀你了。」
她的声音轻盈得像风,被带去了冰海峡谷的每一寸角落。
地面开始震动,一个巨大的黑影从远处的深谷处走来,它雪白的长毛覆盖着身体,一双幽红的眼睛犹如豆如灯,巨大的脚掌在冰面上踩出一个又一个坚实的脚印。
雪山苍老的声音响起:「大当家别来无恙啊,敢孤身来此想必必有依仗。」
南宫的身影在它面前,玲珑娇小得像是介子,只是女子眼中毫无惧意,她悠然地将一绺长发挽至耳後,柔和地笑着:「南荒早已倾覆,纵有完卵争先破壳,亦是丧家之犬孤魂野鬼,你如此,镇天下亦是如此,今日我来此,一人而已。」
冰崖崩碎,雪尘飞扬,南宫似是踏着最後一个音节的袅袅余音,身形爆炸般冲腾而起,撞向了那小山般的躯体。
此刻她面上的笑意早已淡去,冷漠如杀神降临。
仅仅是一个呼吸间,巨大的冰山便开始断裂,一道道巨大的裂纹间,海水涌泉般喷了上来,南宫清啸一声,臂肘撞破雪山身前的重重法障,直接与他撞在了一起,溅起重重涟漪。
道法与妖力在夜雪寒空之间擦出了一粒粒可见的星火。
漫天的星火嘶嘶地响着,很快出现又转瞬湮灭,如油灯间爆裂的灯花。
很快,一道混沌的虹光遮住了月影,这些花火便成了此间唯一的光。
漫天星火照着纷纷扬扬的雪影。
低沈钝重的撞击声伴随着冰层断裂的声音回响在冰原上。
方圆千万里,雷声如鼓动。
…………
另一片冰原上,天地无光,唯有剑影激荡开来,在天地间漾成波纹。
林玄言拢袖着的双袖缓缓放下,双指并作,在胸前缓缓划过一个半圆。
在他身後,随着他手指划过,一道道雪白的剑气亦如孔雀开屏般,在他身後展成一个半圆的长弧。
林玄言身形骤然颤动,剑鸣声随之鸟啼般嘹亮响起。数十道雪白剑气自身後缭舞而出,在空中铺转成环,向着镇天下激射而去。
镇天下手中的苍古大剑同样颤动低鸣,他将剑轻轻抛起,以掌心抵住剑柄,用力一推。
古剑振鸣而去,迎上了林玄言的雪白剑环,两者相撞的刹那,林玄言与镇天下的身影同时消失原地。
下一刻,如天光喷薄的剑气同时照亮了他们的眉目。
呛然一声脆响後,两人的身影皆倒滑数丈。
雪白的剑光在空中旋绕两圈之後合而为一,林玄言伸出手,那剑便落回了他的掌心。
与此同时,镇天下握住那柄被振退的古剑,身影如飞鹰猎食般俯冲而下,剑气罩了下来,他的声音亦如爆竹乍破:「七念。」
明明只是一剑斩下,却分化出七道截然不同的剑意,或如铁索鞭地,或如灵蛇吐信,或如阴魂嚎哭,喜怒忧思悲恐惊,人的七种情念被裹挟剑中,向着那一袭白衣斩落下去。
林玄言面色漠然,雪白的剑气照出他黑发散乱的漆黑剪影,他低喝一声,手中电光般的长剑剑气喷薄如巨浪墙立。
「我心境无瑕,你能耐我何?」林玄言袍袖一卷,那七念显化的剑意被顷刻洗去,在衣袖上炸成一块又一块的焦色斑点。
镇天下同样面不改色,他手中之剑未有丝毫迟疑,瞬息斩落,排云分浪,顷刻便至。
古剑锵然颤鸣。
林玄言挥剑格於身前,身子紧拧如绳,足下坚冰塌陷,形成大片蛛网般的裂纹。
两剑剑锋死死抵紧,互相刮擦而过,尖锐的声音似能刺透耳膜。
「切断!」
镇天下爆喝一声,一股充沛至极的力量瞬息压了下来,重若千万均。
林玄言咬紧牙关,身子一拧,擦过那一剑落下的缝隙,回身斩向镇天下。
镇天下大剑如鞭,砸开了无数冰层,他望着林玄言闪躲而过的身影,拧转手腕,一剑横劈而过,四下荡开。
林玄言那一剑在镇天下身前数尺处僵停住了,随後狂风暴浪般的剑气裹挟着无数碎冰,将他的身子向後冲掀过去。
林玄言左右出剑,格开剑气坚冰,身影倒退了数十丈才堪堪止住。
「没了女人,你果然弱了不止一点半点啊。」镇天下自冰海中拔出长剑,笑意狰狞:「你在等谁麽?你的那两个妻妾?还是……南宫?」
林玄言压下了一口紊乱的真气,漠然开口:「只管问剑。」
镇天下冷笑一声,抵着冰面的剑尖剧烈颤动,寒意遍地而生,那些从冰面下喷涌而出的海水在这一刻都被冻成冰柱。
「南荒九死,我悟得此剑……人间炼狱,可敢一观?」
镇天下的发问声尖锐刺耳,宛若恶鬼夜哭诉说冤仇。
剑风如刀如剑,自林玄言身侧擦过。
林玄言远观那处,如剑地狱之门洞开,万鬼哭啸,业火焚原,镇天下身在其间,如渴血之鬼。
一幕幕场景随着鬼魂阴啸如天雷勾动,清晰地出现在林玄言的脑海中,譬如最初碧落宫外的雪夜偷窥,试道大会上远看着王酒掀开陆嘉静的裙底,小洞天中寻到了那沾满精液的裹胸……诸如此类,扰乱心绪。
林玄言清啸一声,挥剑斩乱麻,强行压下了这些纷纷扰扰的念头,心思重归澄澈。
一片漆暗之中,镇天下的剑眸亮了起来,剑鸣之声如龙吟虎啸,铺天盖地地砸落下来。
林玄言未去阻挡,他立剑身前,身影如虹般砸向那道巍峨剑气。
林玄言撞入层层叠叠的剑气之中,身影像是穿梭过层云,周身皆是厉鬼嘶哑咧嘴的面容,他的衣衫崩开无数口子,如狂风暴浪中的一只纤弱蝴蝶。
那炼狱阴府之间骤然亮起了光,林玄言穿梭过层叠剑气,芥子般的身影破壳而出,在半空中斩出纠缠的光影。
镇天下横剑如横山身前,格去扑面的剑气。
两人剑目皆如霜雪,虹光般的身影在黑暗中交缠腾挪,碰撞出一道道清越铿锵的激响,无数冰柱被撞成碎屑,然後各自砸向相对的方向,又撞出一处又一处极深的寒窟。
崩碎的天地间,两人纠缠的光影如一场灭绝尘寰的共舞。
又一次惊天动地的撞响之後,两道剑影再次错开。林玄言以剑尖抵着冰面,随着身形的倒退,在冰面上划出一道弧形的裂纹。
借助身形倒退渐缓的停滞,林玄言换了口气,握住剑柄,手中剑气凝成的长剑光芒明亮,他拧转剑柄间,长剑破冰而出,随着他骤然发力的身影再次扑了出去。
镇天下眉目阴沈,两人仅仅在片刻之间便剑锋相对了数百次,其间剑剑致命,绝无试探之意,皆是最为淩厉的搏命之招,而那九死之剑此刻已然催发到了巅峰,求血若渴!
「剑去!」
镇天下爆喝一声,手中古剑脱手而出,毫无花俏地直击林玄言。
生死的意味在出剑的刹那便附着在了剑上,嗡鸣之剑皆是欢喜与恐惧。
林玄言闭上双眼,心思刹那沈落海底,手中的剑却似有灵一般挥出精妙绝伦的弧线,劈开生死樊笼。
两柄剑在最初激烈的撞击之後黏附在一起,犹如相扣的连环,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彼此。
死亡悲烈的意味自剑锋颤传而来,震得林玄言虎口剧颤,他平静无澜的心思被强行打破,握剑的手剧烈发麻,虎口处更是鲜血淋漓。
林玄言支撑不住,手中长剑脱手甩出,那一剑甩出之後散成无数光点,摆脱开古剑的纠缠,然後再次凝成电光,重新收拢旋回。
没有了光剑的阻拦,那一剑便如振弦之箭,向着林玄言面门直刺过来。
嗡然一声。
古剑被半空中停住,然後再次前推。
林玄言手指硬生生地捏住了剑尖,随着一剑的威势疯狂倒滑出去。
他衣衫前的扣子被剑气波及碎裂,露出了被寒风吹得发红的胸膛。
那些破散的剑气回到身前,重新凝成了雷电交织般的剑,将镇天下的古剑挥格开。
林玄言伸手试了试嘴唇,眸光越发幽深。
耳畔剑鸣缭绕,听着有些悲伤。
「你终究只是个不完整的残次品啊……」
镇天下收回古剑,悬於肩侧,周围嘈杂的鬼哭狼嚎声渐渐沈寂,整个世界都像是坠入了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之中,即使可以听到声响,也像是从遥远的彼岸传来的。
林玄言以手按胸,竭力抚平胸腔间紊乱剑气,周围所有的景致都在视线中退了出去,天空中再也落不下一片雪,那是镇天下绝对的剑域。
「出来!」林玄言低喝一声,手指抹过眉心,如开天眼。
林玄言眉心微红,身後数百道剑气列阵而出,百里之内雪尘荡空,无数剑气调转方向,齐刷刷地面相镇天下。
镇天下一手握剑一手负後,冷冷道:「剑道至孤至简,至绝至直。你这些花哨手段可以唬唬其他人,在我面前装什麽装?」
镇天下抛剑而起,身形雀动,古剑在半空中燃烧成金色,那一剑淩空直坠,似天罚降下。
林玄言心意微动,雪白剑气如万箭齐发,浩浩荡荡地卷向镇天下势不可挡的身影,而镇天下丝毫不避,竟似化身为剑,将漫天雪白剑气斩得如雨水打落。
双发的剑域碰撞在了一起,肃杀之意席卷千里,天地崩裂的声响震耳欲聋!
「去死。」
镇天下率先破剑域而出,回身斩出三千余道齐整剑气,暴雨梨花般激射向林玄言。林玄言身子被剑域爆炸的气浪掀起,面色苍白,他挥剑劈砍出几道银月般的剑气,与镇天下强行拉开了距离,随後长袖如卷,将万千剑气尽数洗去。
但饶是如此,林玄言依旧损伤很重,他停在一块浮冰之上,呼吸沈重,脖颈处甚至都有几道极锐的剑痕。
镇天下不依不饶,身影快如流星,在空中幻化出连绵的残影。
又是一次撞击。
连绵的残影重新撞回镇天下的体内,苍白的剑气照出了他狰狞阴鹜的笑容,林玄言脚下的浮冰刹那崩碎,身子竟然被硬生生地撞入了海水之中。
海水冰冷刺骨,顷刻浸透了他的背衫。
林玄言被那一剑震得浑身发麻,如今他的境界与镇天下始终有着不可逾越的差距,这种差距一开始或许无法体现,但是在长期的战斗之後会越发明显。
「南宫……你怎麽还没来啊。」林玄言叹了口气,心想难道自己注定要靠女人了吗……我不想的啊……林玄言轻声叹息,冰寒的海水洗去了他的所有杂念。
海水缓冲了他下坠的速度,林玄言分出剑气裹挟自身,停顿之後如潜龙升空般长窜。
悬停在海面之上的镇天下剧烈喘息着,眉目间却尽是张狂笑意。一剑将宿敌斩入大海,何等快意!
片刻之後,他神色微变。
海面震荡,雪白的身影裹挟着打量的海水破海而出,身後带出的海水与碎冰连成长龙。
一剑劈落,剑气连绵如瀑布泻下。
镇天下在短暂的惊愕後恢复冷漠,他二话不说,反手一剑劈开天河般的剑瀑。
两剑隔空相击,漫天都是纷纷的剑影,漫天碎冰之间倒影他们无数的身影,而这些镜像又被狂暴的剑风一瞬撕碎。进退相击间,两人瞬息辗转千里,所过之处皆成废墟。
「差不多了。」镇天下忽然仰起头,喟然长叹。
林玄言白衣已成血衣,他手中无间,一身剑意亦是千疮百孔。
镇天下看着他沈静的面容,不解道:「我以为你只是出来试探一番,心知不敌便会退回失昼城,没想到真要与我死战,愚不可及。」
林玄言唇口尽是鲜血,他冰冷地看着镇天下,张了张嘴,鲜血从牙齿间淌了出来,说不出一个字。
「去死吧。」
镇天下修为攀至巅峰,整座大海泛起了巨大的涡轮,林玄言听到了大海之下,某座大阵转动的声音,他知道那是血屍大阵。
「你要以南荒所有神灵成就你一人见隐麽……」林玄言摇头轻笑,「南荒子民为你征战杀伐七年,如今都要付之一炬?」
镇天下淡漠道:「那七年不过是我给他们的一个机会,可惜如今兵败,他们便再也没有价值了。血屍大阵转动六十四轮,南荒彻底倾覆,唯我一人得道。」
亿万生灵的惨叫声自海底传来,落到半空中时已然只似缥缈的呓语。
镇天下看着脚下,剑尖悬直直指海面。
「此处便是血屍大阵的阵眼。」镇天下松开了手,古剑笔直坠下,落入了海水之中。
整座海洋都在这一刻沸腾了起来,冰川塌陷,海水蒸腾,整个天地都成了一座漆黑的熔炉。
都该结束了……
这个念头才在镇天下脑海中萌芽,一个声音忽然在他身後响起。
「镇天下大人,你要我等皆成为你的养料吗?」
镇天下回过头,望见了不远处走来的蜃吼。
蜃吼的万千蜃市似是受血屍大阵的影响,显得脆弱而单薄。
镇天下心中忽然生出了一丝强烈的警兆。
「现在止步,我饶你不死。」镇天下警示道。
「镇天下大人,我们为你拼杀了七年啊……」
蜃吼未曾停下脚步,他齐臂而断的地方长出了全新的肢体,脸上噙着淡淡的、悲伤的笑意。
在先前,他与林玄言有过一番谈话。
他对林玄言说:「南宫亦是龙王的女儿,我只对龙王的效忠,如今龙王已死,南宫便是他的女嗣,我忠谁不是忠?」
哪怕南宫是当年南祈月被轮奸侵犯的产物,哪怕龙王与南祈月都不承认她,哪怕她如今是失昼城实际上的统领者。
但她终究是随着琉璃长大的,大家也都喊过她一声少宫主。
什麽事都可以慢慢谈啊……
如今南荒大势已去,镇天下要炼化天下苍生,他终究是一代妖王,如何能够甘心沦为附庸?
镇天下冷冷地看着他,他凝气为剑,横握掌心。蜃吼如今的出现虽然是个变数,但也并不能改变什麽。
巨大的蜃市笼罩下来,被他一剑劈碎,接着他直接以几乎巅峰一剑递向了蜃吼,玻璃破碎的声音接连响起,蜃吼身形被一剑劈得倒飞出去数丈,无数幻象被一剑横扫,崩碎湮灭。而林玄言在那劈剑的间隙出现在了镇天下的身後,一记手刀斩在他的肩头。
镇天下闷哼一声,身子被硬生生按了下去,他强忍疼痛,回身一拧,反手又刺一剑。
林玄言伸手挡在身前。
那一剑直接刺透了林玄言的手掌穿入他的胸膛。
鲜血喷溅。
雪花透过剑域落了下来,覆盖在两个人的肩上。
被一剑劈开的蜃吼满身皆是剑痕,他强行调动着妖力回到镇天下的身後,伸手拧住了他的脖颈,他想要抽剑回砍,可那一剑却被林玄言牢牢地握在手中,他以自己的血肉之躯强行禁锢住了这一剑,鲜血乱淌,林玄言脸色愈发苍白。
「最後给你一个机会,放开。」镇天下一字一顿道。
蜃吼脸上露出了惨然的笑意:「大人,大家把希望都给了你,你不该以整个南荒为祭品啊……」
磅礴的妖力在他脖颈处刀割而出,要斩下他的头颅。
破碎的不死之甲的纹路显露在骨骼上,细细密密地裂开了缝,鲜血从镇天下的脖颈处渗了出来。
镇天下狞笑着抽出另一只手,凝成一剑,一剑洞穿了自己的小腹,剑刃多余的部分紮入了死死箍着他的蜃吼的体内。
剑意爆碎。
这一剑太过猝不及防,蜃吼从未想过他会如此果决地刺出这堪称自残般的一剑。
他的身子随之也被刺透。
镇天下一拍剑柄,剩余的部分噗地一声透体而过,在他自己的小腹上留下了一个血洞,与此同时,蜃吼的身子几乎被炸得爆裂,他再也无法钳制住镇天下,被一剑之威轰得踉跄後退。
「你还有什麽手段?」镇天下看着林玄言,露出了一丝艰难的笑意。
林玄言此刻俨然已是一个血人,他死死地握着镇天下的剑,沈寂的面容上同样露出了一个微弱的笑容。
天上层云分开,流泻下一缕月光。
那缕月光恰好落在了林玄言与镇天下的肩头,如披缟素。
「你终於来了啊。」镇天下似是早有预料,松开了握剑的手,回身望向了月色下走来的倾城美人。
南宫平静地看着他,月影结成的道轮已然将他团团包围,她调转浑身修为,似要硬生生将镇天下体内那不死的战甲剥离出来。
镇天下神色痛苦得几乎扭曲,他看着南宫,牙关打颤,依旧尽力柔和道:「我一直在等你来啊……今日,我便让你们看看,失传万年的见隐境,究竟是何等神通。」
海水之下,血屍大阵加速转动,镇天下的修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剧攀升着,他身上的伤痕飞速弥合,一头白发竟也有转青的迹象。
血屍大阵的命轮已转至六十轮。
「动手!」林玄言忽然大喝一声,以掌为刀斩了下去。
南宫身影顷刻便至,悍然出拳。
天上阴云分散,明月当空。
与此同时,失昼城城头,陆嘉静站在城楼远远眺望,忽然她灵犀微动,低声道:「去吧。」
陆嘉静声音很轻,轻得像一声耳畔的嘱咐。
渊然剑凭空出现在她的身侧,在声音落下的刹那笔直地划出了一道极长的剑气廊道,向着冰原无限蔓延出去。
天下星斗暗沈。
寒风吹起满城冰屑,也带起了陆嘉静的青色道裙的衣角……
季婵溪悄悄转过头,望见那风中扬起的发间,不知何时添了一茎白发。
…………
血屍大阵转至六十三轮。
一剑南来。
渊然千里而至,镇天下转过头,那一剑快如闪电,已然穿胸而过,背部衣衫碎裂,鲜血喷薄如柱。
镇天下看着那柄洞穿自己胸口的古拙重剑,神色呆滞。
渊然去而复返。
镇天下艰难擡手,叮然一声後,将那一剑强行隔断在数尺之外。
渊然刺出一道道空间涟漪,却再难前进一寸。
镇天下喷出一大口精血,脸色白的像是被洗去了所有颜色。
大阵转动的声音戛然而止。
结束了吗?
林玄言一身血衣已然摇摇欲坠,南宫虽犹有余力却也未敢轻易冒进。
时间像是在此刻静止了。
古剑镇天下破海而出,停在了他自身剑灵的面前,
「好一个机关算尽啊……」镇天下嘴角渐渐勾起,他的身上,再没有一丝一毫人的气息。
「你们阻我入魔,我便气吞山河!」他一字一顿道,伸手要去握住那柄破海而出的古剑。
「拦住他!」林玄言大喝道。
林玄言未开口之前,南宫便已一拳轰了过去。
那拳落到了剑身上,南宫的身子竟被硬生生弹开,身上的银甲尽数碎裂。
南宫未有犹豫,丝毫不顾自身伤势,一拳接着一拳,接二连三地轰击在镇天下的体魄上,镇天下被打得犹如断线的风筝,满身鲜血朝着冰海抛了过去。
但他的嘴角犹有笑意。
他已经握住了那柄剑。
本就受伤惨重的蜃吼显化出本体,朝着镇天下撞了过去。
然後他被一剑斩断本体,鲜血淋漓。
镇天下踩着蜃吼的半截身体,将古剑放到自己的唇边,仰起头,直接吞了下去。
血屍大阵转过了最後一轮。
天地岑寂。
长剑过喉,那古老铁剑已然被尽数吞入腹中,他闭上了眼,如陷入长眠的神魔即将苏醒。任何东西都无法靠近他一丝一毫。
「走!」林玄言与南宫对视了一眼,同时捏碎了手中的千里传剑符。
空间漾起涟漪,他们衣衫振动,依旧立在原地。
月色无比苍白。
南宫回首望去,霍然明白,此刻整整千里,都成了镇天下立下的剑域,所有的法则都被他抹去。
南宫没有丝毫犹豫,抱起林玄言身形疾掠而去。
「走得了吗?」
镇天下的发问从四面八方传来,言出法随,一道道无形的屏障落在他们身前,寸步难行。
林玄言心如死灰,他知道,只要等镇天下睁开剑目,他们便再也无法阻挡他的出剑。
那是淩驾一切的境界。
「我带你回失昼城,白头碑的禁制能抵挡一阵,总有办法的。」南宫低声安慰道。
「嗯。」林玄言只是应了一声,他此刻浑身是血,虽然竭力催动着剑元恢复着伤势,但这一切在稍後便会没有任何意义。
他闭上了眼,知道南宫是无法带着自己回失昼城的。
大雪降了下来,每一片雪花都是剑。
噗通,噗通,噗通——
镇天下膨胀收缩的心跳声回响在这个世界里,仿佛那即将复苏的神魔便在身边。
雪花是剑,夜色是剑,月影是剑,心跳声亦是剑。
「对不起,是我不好。」南宫忽然放缓了脚步,低声道歉。
这次伏击镇天下的计划是她定下的,她还有许多手段没有使出,但是在绝对的力量面前,一切都没有了意义。
林玄言摇了摇头,他的嘴唇渐渐覆上了惨白的霜雪:「如果可以,回到失昼城之後,想办法让静儿和婵溪离开,到了南海那边……或许有人能杀了镇天下。」
「叶临渊麽?」南宫问了一声。
林玄言点点头:「我能感应到,他离那个境界,也不过一线之隔了,我死之後,我自愿化作他的剑,求他护住她们就好。」
南宫一拳接着一拳轰开身前无形的屏障,她嘴唇艳红,牙关轻颤,雪白的发丝粘濡在侧靥上,修长的细眉淩厉得像是刀子,她用力拧了一下林玄言的脸,竭力让他清醒,「说什麽丧气话?你不是自称天下第一剑吗?这就开始托孤了?」
林玄言笑了笑,道:「你这样说话的方式很像邵神韵啊。」
南宫深吸了一口气,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,那个心跳声不停地在耳畔震荡,即使她修心极好依旧忍不住有些烦躁。
「她……她是我姐姐。」南宫睫毛覆上了冰雪轻轻颤动,她扯了扯嘴角,轻声道:「我——我是一个杂种。我体内流淌着失昼城和龙族的血,但带我长大的是琉璃姐姐。」
「算了,不说这些了。」南宫脚步更缓,冰雪之中她自嘲的笑容依旧那般动人。
「嗯——他醒了。」林玄言轻轻叹息。
月影涣散,天地之间剑光若极光。
他闭着眼,下意识地勾连上了那道圣识。
在琉璃宫被封宫之後,他一直下意识地认为剑魂便在琉璃宫中,也未开启过圣识寻找,如今生死之间,圣识下意识地打开了,一股温暖的感觉笼罩了他,他不知道这是什麽感觉,只是觉得,很舒服很美好,就像是躺在陆嘉静的怀中。
「不!」南宫清叱一声,她银甲尽碎,寒风如刀,撩起她漆黑的衣裳,大片的衣料被剑气割去,露出大片裸露的雪白肌肤,凄艳如梅上落雪。
这声「不」不带任何情绪,不似呐喊。
林玄言楞了一会才反应过来,这声不指的是什麽。
南宫将他放了下来。
半空之中,缓缓浮现了一个「不」字。
这个字端端正正,一笔一划,庄严而神圣。
而这简简单单的一个字,竟然硬生生挡住了已经入见隐之後,镇天下的一剑。
只是每剑之後,那个字的结构愈发松散,仿佛随时会崩碎消散。
这是白头碑的第一个字,不。
不字落下之後,南宫抱起林玄言,借着这短暂的喘息时间遁逃回失昼城的方向。
「等等!」林玄言骤然睁开眼,竭力大喊。
南宫看着他癫狂的神色,同样吃了一惊。
林玄言定定地看着她,眼神狂热得像是可以喷出火焰,他依旧有些不确定道:「我又感觉到了……感觉到了,我的……剑魂。」
「这里离琉璃宫很近?」南宫自问一声:「怎麽可能?」
林玄言看着她的眼睛,他浑身毛发瞬息倒竖,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涌上了他的心头。
与此同时,不字碎裂,南宫手指划过眉心,念下下一个字:「许。」
林玄言却忽然伸出手抓住了她的肩膀,他张开嘴,牙齿间依旧鲜血淋漓。
「南宫……」
「嗯?怎麽了?」
「北府,南宫,北府,南宫……原来如此啊。」林玄言反反复复地念了几遍,嘴角牵扯出艰难的笑意,他颤抖着伸出手,想要触碰她的脸,「原来你就是秋鼎最後留给我的东西,你就是我一直在寻找的神宫啊……」
寒风吹乱鬓发,南宫的思绪像是被冻上了薄薄的冰晶,她怔了许久,呆若木鸡。
林玄言触碰了一下她的脸,挣紮着起身,用手拭去粘在她侧靥的冰雪。
南宫缓缓回神,那个许字已经濒临破灭,她却艰难地笑了起来,她蛾眉舒展,那清澈幻美的容颜楚楚动人。
「圣人前辈真是……」南宫不知道如何形容,只是觉得一切如梦。
南宫……南宫。
她缓缓咀嚼着自己的名字,流露出苦涩的笑容。
如果三年前便意识到这一点,或许失昼城可以少死数十万人,或许今日也不至於如此穷途末路。
但总算不算太晚。
「如何取出你的剑魂?」南宫问出了最後的疑惑。
林玄言回忆道:「当日,秋鼎与我说,上古时期流传下的每一柄剑都是钥匙,他也为你准备了一把锁,当时他很满意自己的决定,但是如今我恐怕会怪他……现在想来,都明白了啊。」
林玄言凝视着南宫如画的仙颜,轻声笑道:「我是钥匙,你是锁,秋鼎想将你许配给我,让我们结为夫妻。只是当时我与静儿已然成为道侣,所以他说,恐怕如今我会怪他……现在看来,确实有些弄巧成拙了。」
南宫冰雪聪明,自然明白他的意思,她下意识抓住了自己的衣领,胸口莫名热了起来,越是寒风白雪,她的嘴唇便越是艳红,她深邃的眸子灵灵地看着林玄言,周围穹顶崩裂,月影捣碎,海水被寒意瞬间冻结连成冰河,又被随後而来的剑气搅碎,南宫半跪在地上平视着伤痕累累的林玄言,容颜静美,她杀人之时如天降的女皇,安静之时一颦一笑皆柔和端庄,像是深居简出的千金大小姐。
「现在?就在这里?」南宫还是有些不确定。
林玄言道:「嗯。这里,委屈大当家了。」
「许」字被彻底斩碎,爆炸声仿佛近在咫尺。
南宫望向了林玄言的身後,数十丈开外,风雪和月色都成了单薄的背景,镇天下虚浮半空微笑着注视他们,犹如不真实的阴魂恶鬼。
在下定决心之後,南宫再没有丝毫犹豫,她按住眉心,心神与白头碑贯通,缓缓道出最後五个字。
「人间见白头。」
月海之上,白头碑亘古不变的刻字缓缓消弭。
而此刻的风雪里,在南宫与镇天下之间,那五个字巍峨如高山,深远如渊潭,它们似将军列阵,将南宫与林玄言护在中间,不死不退,哪怕如今镇天下已步入见隐,他一时半会也无法斩破这传承了万年的圣人词句。
而镇天下也并未心急,他懒懒地打了个哈欠,在他看来,一切都已胜券在握,接下来是快刀斩乱麻还是软刀子割肉,都是由他决定的事情。
他忍不住快意大笑起来,生而为剑灵,他此刻终究只是少年,心中那份肆意轻狂如何能够压抑?此刻他举手投足皆是绝世剑意,甚至可以引动天劫降灾人间,而南荒所有妖物的绝学,在命轮转过六十四之後,他皆了然於心,而任何道法此刻再他手中,皆是化腐朽为神奇的神迹。
他睁开剑目,目视前方,在不可见的虚空之中,他隐约看到了隐藏在世界背面的,纷繁复杂的线,而那些线,似是受到什麽牵引,即将连在一起。
只是他这份心境很快被眼前的场景打破,即使是他都对南宫与林玄言的举动愕然了起来。
只见南宫忽然跪在地上,屈下了腿,黑袍勾勒下,那纤细的腰肢和挺翘的臀儿勾勒出血脉喷张的曲线,那凹凸有致的身材曲线是最春意盎然的山峦,完美无瑕,将她雍容清贵的气质衬得淋漓尽致。
而此刻她盈盈地跪下身子,屈腿翘臀,双腿又微微分开,那秀美仙颜平静而柔和,乖巧得就像是一只温顺待宰的羊羔。
而林玄言更是直接挑开南宫的衣带,衣带一松,那紧紧勾勒着女子凸浮曲线的衣裳也拉拢宽松下来,林玄言握着她的脚踝,更向两边分开了些,然後粗暴地卷起她黑袍的下摆,将黑袍一路向上推卷,绝美女子的大腿雪白而紧致,看不见丝毫瑕疵,那漆黑的衣袍一路上卷,那暖月般的白暂娇臀唯遮着一件月白色的丝薄亵裤,林玄言深吸口气,手指按住那柔软而极富弹性的臀肉,直接将亵裤扯烂撕去,南宫觉得下身冰凉,忍不住哼了一声。
此刻,失昼城的大当家,这位人间最有名的未亡人,典雅温柔又如杀神一般的绝色女子,下身不着片缕。她光着屁股趴在地上,而此刻腿心深处,那粉嫩的玉阜嫩蕊微微张开着,还似吐着丝丝温热之气,如含着一枚暖玉。
林玄言看着那美到极致的身材曲线,动作微僵,他轻声嘀咕道:又是一只……大白虎?
这些年他被季婵溪调戏得心有余悸,少女平日里语言动作有意无意的挑逗诱惑至极,但是真到了床上又是另一番情况,通常情况他总是被小白虎杀得丢盔弃甲连连求饶,偶尔自己也有胜绩,但他也知道,那也不过是小姑娘偶发善心,在陆姐姐面前照顾一下自己作为夫君的面子。他也常常在被榨得筋疲力尽的时候发誓,以後再也不理她了,就把她晾着看她怎麽办,可是每每如此,他又会被少女主动的挑逗弄得死去活来,忍不住又将她抱上床去自取其辱。
这些平日里烦恼的念头此刻都想睡温暖的火光,他回忆起季婵溪纤秀粉嫩的身子,忍不住微笑起来。
南宫嗯哼了一声,小口半张,她又伸手掩住了自己的红唇,此刻时局危机,自然容不得他们做半点前戏,林玄言直接解开自己的衣带,欺身压了上去,本来小母犬一样跪趴在地上的南宫被压得直接趴在了冰面上,那滚烫的肉棒抵着娇嫩花唇,然後挑开层叠的花唇玉肉,没了进去,又遇到了什麽阻挠,在顿了顿之後,整根没入。
「额……嗯啊……」即使南宫早已修至了通圣巅峰,对於这种破瓜之痛依旧不知从何阻挡,她只觉得身子在那一刻不停痉挛着,大腿绷紧,脚趾蜷禁,紧贴着冰面的丰盈嫩乳同样曲翘坚硬了起来。
林玄言鼻尖触着她的发丝,那雪白长发间似有阵阵淡淡的芬芳,萦绕鼻息之间,沁人心脾。
南宫捂着唇口,呜呜地叫了几声後,缓缓消散了身子的僵硬和疼痛,只是没有任何准备,那肉棒直接整根没入了她的花穴玉道,她虽然被世人喊了上千年的俏寡妇,可实际上终究是未经人事的处子。
此刻她趴在地上,裸露的雪白臀肉被林玄言身子挤压着,林玄言隐约觉得,有什麽东西缓缓流入自己的体内,那种久别重逢的感觉浸润心田,缓缓修复了他几乎干涸破碎的心湖。
时隔万年,他作为钥匙的宿命里,终於找到了这把命中注定,天作之合的锁。哪怕他们并未相爱。
只是如今玉道花径干涩难行,他抵着南宫丰盈挺翘的嫩臀研磨了一番,也不知是因为两人情感不曾水到渠成,还是因为情势危急起不了欢爱的念头,他的研磨挑逗未能从她的身子里榨出什麽蜜汁春水。
南宫紧紧抿着嘴,一言不发,她只是安静地趴着,打算无论林玄言怎麽弄,无论是痛苦还是欢愉自己都沈默受着,就像是一个逆来顺受的小媳妇。
镇天下看着那林玄言与南宫紧紧相扣的交合处,看着那里流出了丝丝微弱的血,他勃然大怒。
「呵,大当家,我说过,将来攻下失昼城我会娶你,奉你为妃,如今你竟为了不将处子之身交付於我,当着我的面做出路边野狗交合般的事?哈哈哈——你可真是女豪杰啊……」镇天下咬牙切齿,一双剑目燃得通红:「贱女人,不久之後,我就要用这种姿势,在你那城头上,当着你所有子民的面,将你操得不省人事!」
「哦,对了。」镇天下顿了顿,看着林玄言:「还有你那两位漂亮的妻子,到时候也一并供我日日宣淫吧。」
一道剑气自他手中斩出,撞向那个人字,人不过一撇一捺,此刻直接被一剑斩成两半,剩下一个支离破碎的八字,然後又被镇天下一剑斩碎。
接着,他开始以剑拆解那个间字。
原本只是默默承受,并未动情的南宫听到镇天下的话语,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城破的画面,她的花穴竟不自觉地收紧,双腿也向中间靠拢了些,干涩的玉蚌嫩肉间,竟吞吐出了些温凉春水,春水浇灌在林玄言的肉棒上,他忍不住浑身颤抖,那股接近他本源的力量缓缓回到他的体内,他福至心灵,一边缓缓抽送起来,一边凑到南宫耳边,轻声道:「想象一下,我是你那位死了千年的未婚夫,今天是你的洞房花烛夜,我将你抱进洞房,剥了你的衣裳,将赤身裸体的你压下身下,插入你的嫩穴。」
林玄言在她耳垂边轻轻呵着热气,南宫柔柔地嗯了一声,身子果真渐渐热了起来。
「在你洞房花烛夜的门外,窗纸忽然被挑开了一个洞,有人在门外偷窥着你,他是一个小小的兵卒,平日里最为仰慕你,但你从来没有看过他。如今他看着自己心目中的女神赤身裸体,被人压在身下,一记一记地大力操动着,你未察觉到,只顾着连连地娇喘着,大声地呻吟着,被你的夫君一下接着一下地杵着花穴,他将你抱了起来,转过身,你雪白丰盈的嫩乳便挺立在那人的视线里,而你雪白无暇的下身,那玉穴开了一线,肉棒深深地扣了进去,两者的交合处,清晰地裸露在了别人的视线里。你被操得意乱神迷,神魂颠倒,交合处肉棒在你体内进进出出,花汁四溅,嫩肉翻出,他在门外脱下了裤子,对着你活生生的春宫戏自渎了起来……」
「啊……嗯啊……嗯……别……别说了……嗯……妾身……妾身受不……呜……」
南宫伸手遮住了自己的脸,脑海中香艳的画面惹得她浑身滚烫,那花穴之间更是玉液横流春水翻涌,将紧致滑腻的花径浇得一片湿润泥泞,肉棒刮擦过其间的肉芽与褶皱,刺激得南宫浑身发抖,呻吟连连。
镇天下看着这对当着自己面苟合的男女,听着林玄言的话语,觉得他说的那个偷窥的人便是暗示自己,心中更是怒意冲天。
「一个丧家之犬,一个淫乱娼妓,呵,你们想用这种手段气得我走火入魔?未免太幼稚了吧?」镇天下一字一顿地说着,齿缝之间皆是滔天怒火。「间」字岂可碎裂,其中一轮白日被一剑劈成无数光点。
「嗯……嗯嗯……夫君……轻一些……妾身要……要丢了……啊——」南宫螓首乱摇,嫩臀随着交媾的动作晃动着雪白臀肉,绯红而淫靡,她腿心处花唇翻出,春水狼藉,俨然已经动情。
林玄言同样喘着粗气,他的眸光却越来越清澈,他看着身下承欢的诱人娇躯,忽然低喝一声,掰起她的双腿,直捣花心,然後将她的身子拧转过来,正对着,南宫微微睁开眼,美目婆娑地望着林玄言面容,唇齿间发出动人心魄的哼唧声。
林玄言面朝着她,将她修挺紧致的玉腿抗在肩上,一把撕开她胸口的衣裳,那从未显山露水的丰盈玉乳在失去束缚之後竟小白兔般弹了出来,林玄言一手捏住一个,掌心覆着乳肉,手指捏着曲翘坚挺的蓓蕾,满手皆是丰盈饱满的触感。
还差一点了……林玄言轻轻捻动指间曲翘的乳头,声色低沈道:「接着,失昼城破了,妖怪们涌了过来,你法力尽失,被剥光了衣服吊在城头,绳子缠住了你的大腿,腰肢,嫩乳,最後从你的裆下穿过去,深深地勒在白虎的缝中,江妙萱和南绫音同样赤裸着跪在你是身边,而城下,是你的子民,他们眼睁睁地看着你被绑着双手吊在城上,看着妖怪们一鞭子一鞭子抽打着你,看着他们掰开你的双腿,肆意奸淫着你的嫩穴,一个接着一个的肉棒在里面进进出出,你被操得哼哼唧唧地叫着,身子却有了感觉,淫水乱泻,放浪地大叫求饶起来……」
「啊……别说了……嗯哼……不要——」南宫螓首乱摇,意乱神迷之间发出了一声高亢诱人的娇啼。
林玄言本来一直浅浅地抽送着,忽然直杵花心,棒身刮擦过软肉,直接送到了最深入,抵住了那微微凹陷的花心,那一瞬,南宫浑身痉挛,绝美的容颜上清圣与淫乱两种表情矛盾地并存着,她抓着林玄言的手臂,身子止不住地哆嗦,娇躯乱颤间,俨然一瞬间来到了快感的最高潮,她的眼角,甚至噙上了一滴晶莹的泪。
林玄言低下头,替她吻去了那一抹泪痕。
南宫痉挛高挺的腰肢缓缓发送,檀口之间依旧发出着高潮余韵般的浅浅呻吟。
「最後,一位白衣大剑仙从天而降,杀死了所有的妖怪,解救了你和你的姐妹们,从此失昼城一片和乐,那一轮明月重见天日,其间的人们永远地快乐地生活在一起……」
林玄言柔声地说着,他缓缓抽出了那沾满精液的肉棒,随意抓了一捧雪,擦了擦。
他替着南宫整理好有些破碎的衣裳,将下下摆也捋了下去,遮住了微红翘挺的嫩臀和雪白修长的大腿,他将她抱了起来,南宫那秀美的脸蛋微微潮红,一双秋水般的眸子里透着一缕茫然。
她手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衣领,回想起刚才放荡的画面——按理说我不该如此,仅仅言语挑逗罢了,我怎麽会真的身临其境一样,还流露出如此情态……
她看着林玄言,看着他脸上浅浅的笑意,霍然明白了。
「你……」
「我入见隐了。」林玄言喟然轻叹,他再次抱了抱她,柔声道:「委屈大当家了。」
南宫泪水盈眶。
不许人间见白头。
那七字圣言只剩下白头二字。
林玄言整理衣衫,望着面色阴沈的镇天下,微笑道:「请。」
镇天下道:「我应该早些斩草除根的。」
林玄言道:「我刚诞生的时候和你一样,盲目地自信,张狂得以为天下无敌。所以犯下了一些要用一生去弥补的过错。你年龄比我更小,更是如此。」
镇天下沈默片刻,道:「我依旧觉得我不会败。」
林玄言双手拢袖,一如出城时的模样,他缓缓走到镇天下身前,再次平静道:「请。」
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冰面上。
晚云割裂成絮,天地皆剑。
南宫将「白」「发」二字收拢身前,静静凝视。
白发见白发。
她衣衫不整,发丝淩乱,看着却有些孤单。
失昼城头,陆嘉静仓皇地跑了出来,看着云絮间纵横天地的两道剑气,忍不住流下了眼泪。
就在先前,她手心的那道千里传剑符燃烧殆尽,却未见他们归来,那时她便知道出大事了,但她未将这件事告诉季婵溪,只是一直凝望着窗外黑漆漆的天,时间变得无比漫长。
天上又落了雪,有白色的雪,也有黑色的,他们纷纷扬扬地纠缠着,洒向这座古老的城池。
季婵溪也明白了过来,伸出手,将一片晶莹的雪花篡在掌心,低声自语:「一定要赢啊。」
千万里皆是剑。
整片南海皆被剑域笼罩,一气纵横三万里。
青紫色的电蟒纠结扭曲着扫过海面,巨大的雾气凝成冰霜为天地都覆上了一层薄纱。
长空之中似有龙吟,骤然响起,骤然散去。
海面上,暴雨下了数十轮,将天下洗了一遍又一遍,阴晴难定。
无数人鱼一样的珍贵生命成群结队地游曳而出,唱着凄凉而悲伤的挽歌。
浮屿上,那本即将翻到最後一页的金书忽然震了震,上面的某些字迹如雨打尘埃般被洗去。
干明宫的地底,铁索间披着红袍的绝色女子勾起嘴角,露出了一抹不知是高兴还是悲伤的笑容。
而南宫立在一片浮冰上安静地等待着,白发两字始终悬在她的身边,散发着温柔的光。
没有一片雪花能够靠近她。
这场席卷整座南海的风暴整整持续了三个月。
三个月後,裴语涵带着席柔来到海边,与她说着南海那边看不到,却可能发生着的故事。
南宫仰起头,望着天,她已经等了很久很久。
不知是不是眼睛太过酸涩,她竟然模糊间看到了两轮月亮。
她揉了揉眼睛,忽然心生感应,望向了远方。
海面上,隐约出现了一个人影。
白衣黑发的少年足尖在海水上踩踏出缕缕涟漪,朝着自己缓缓走来。
南宫感觉自己被抽干了所有力量,一下子跪坐到了地上,她抿了抿有些乾燥的嘴唇,张了张口,欲言又止,只好竭力挤出一个温柔的微笑。
林玄言垂着衣袖,胸膛上皆是细密发红的剑痕,他脸色惨白,嘴角却噙着柔和的笑意,他对着南宫,也像是对着天下众生说:镇天下已死。
三尺剑依旧天下无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