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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十一章:早有语涵立上头

第九十一章:早有语涵立上头

  寒风摇动枝桠,抖落细雪,小巷昏暗,只借了临街三分繁华。

  幂篱的白纱轻轻飘荡,如秋时的薄云。

  细细的踩雪声远远响起,林玄言蓦然擡头,像是惊醒了一个千回百转的梦。

  裴语涵忽然停下了脚步。

  她怔怔地望着前方,看到了那条曾经的小巷,有个年轻人蜷缩在角落里,目光看向了自己。

  林玄言痴痴地擡着头,难以置信地望着那袭裙袂翩然的雪白衣裳,怔怔无言。

  树枝上抖落下了一朵雪,砸在他的头上,溅在他的唇间,他抿了抿,雪融成冰水,微冷。

  裴语涵缓缓走到了他的身前,他并未起身,擡头看着那张白纱帘幕里模糊的脸,一张嘴,雪水便流到了舌间,冻结了所有的言语。

  裴语涵静静地看了他一会,嗓音清冷道:「你叫什麽名字?」

  林玄言楞了一下,答道:「我没有名字,但是我是一个……剑人。」

  裴语涵淡淡地应了一声,微微思索之後道:「剑人啊——那以後你便叫林玄言吧。」

  「好。」林玄言答应道。

  裴语涵问:「那你可愿意随我修行?」

  林玄言声音微弱问:「管吃管住吗?」

  裴语涵点点头,伸出了一只手,道:「自然无需受冻挨饿。」

  林玄言看青葱修长的手指,挣紮着从雪地中拔起了身子,拍了拍身上的雪,抓住了那只手。

  「从今晚後,我便是你师父了。」裴语涵握着他的手,正色道。

  林玄言撩起下裳的前襟,跪了下去,拜服在地上,一字一顿道:「弟子林玄言拜见师父。」

  裴语涵满意地点了点头,清冷的脸上终於勾起了些许笑意,她转过身,道:「走吧,随我回山门。」

  林玄言站起了身,被她牵着手,缓缓地走过这条长长的街道。

  「师父,你叫什麽名字?」

  「裴语涵。」

  「您就是传说中那位女子大剑仙?传说中你一夜之间杀了无数贪官匪贼,千里飞剑来去无踪迹,太厉害了。我有幸能成为你的弟子,估计是上辈子拯救了人族。」

  「世人以讹传讹罢了,不值一提。嗯……你说不定真拯救过人族。」

  「师父,你能摘下斗笠让我看看你的脸嘛?传说中裴仙子容颜倾绝世间,弟子想看看。」

  「以後你自然会见到。」

  「我现在就想看。」

  「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逐出师门?」

  「哦,弟子知错了。」

  交谈声中,两人走出了小街,城市分明的灯火耀了进来,为雪白的衣衫添上了色彩。

  林玄言停下了脚步,问:「师父,听说剑宗有四位内门弟子,那如今我便是五师弟?」

  裴语涵道:「我曾有位三弟子,後来叛出师门不知所踪,你便顶替他的位置吧。」

  林玄言惶恐道:「这样不好吧?」

  裴语涵冷冷地看了他一眼,道:「少废话,等有时间了,我带你去见见你的师姐师弟。」

  林玄言道:「是,师父。」

  裴语涵拉着他的手向着城外走去,有意无意地问:「你根骨奇佳衣衫整洁,之前做了什麽,怎会沦落到夜宿雪巷?」

  林玄言道:「我今天出门,本是打算去找人的,但是找遍了许多地方都没能找到,鬼使神差来到了这里,在街外的店里喝了碗骨头汤,又鬼使神差地路过那条小巷,不想离开。或许……这便是缘分吧?」

  裴语涵冷淡答道:「也许吧。那再之前呢?你在做什麽?」

  林玄言声音缥缈,像是陷入了回忆,「七年前,我偶得机缘,在南海边入了一座洞府,被困三年有余,出来之後又去往了一座海上的孤城,那里的人皆是白发黑衣,三位当家也皆是女子,我与她们一同作战,杀了很多妖怪,最後还宰了一头……见隐境的小小妖孽。」

  林玄言试探性地看了裴语涵一眼,想观察她的神色变化。

  那幂篱遮掩着的容颜却始终未曾有什麽波澜,她只是哦了一声,似是敷衍赞许说:「降妖除魔为我辈修者大义,你做得不错。」

  林玄言诚恳道:「多谢师父夸奖。」

  裴语涵又问:「徒儿,你看着年纪也不小了,可曾有婚配?」

  林玄言诚实回答:「有两个妻子,皆是生死患难识得。」

  裴语涵问:「哪两位?」

  林玄言道:「一位是清暮宫的宫主陆嘉静,一位曾是阴阳阁的大小姐季婵溪。」

  裴语涵点头道:「都是不错的姑娘,莫要辜负,哪日有闲暇,我见见两位徒媳。」

  林玄言问:「那师父,我们如今去哪里?」

  裴语涵道:「陪为师走走。」

  「是,师父。」林玄言微微低头,侧过头瞥见了裴语涵窈窕起伏的身段,那腰臀曲线映入眼眸,令他呼吸微滞。

  他从未想过他们会如此重逢。

  他没由来地想起了那个锅碗瓢盆遮天蔽日的夜晚,想起了将她抱在怀里,一路打着屁股入城的羞耻情景,如今时过境迁,她又成了那万人景仰的仙子,前尘往事入梦婆娑,一一如流水。

  他忽然有种冲动,想要将身边的女子按在身下,再狠狠教训一顿,如今她这般淡然冷漠,又端着仙子架子,想必会很有趣。只是他很害怕她会真的生气。

  裴语涵忽然停下了脚步,转过头望着他,微笑道:「小徒儿,别想着对为师不敬。」

  林玄言汗毛倒竖,身子下意识向後缩了缩。

  她怎麽可能知道自己在想什麽?难道……

  裴语涵望着满城雪色,声音悠悠响起:「徒儿乖一点,为师见隐了。」

  林玄言惊了一会,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,连忙掐灭了自己不敬的想法,诚心诚意道:「师父真是剑法通天!徒儿愿随师父诚心修道,一生望师父之项背。」

  裴语涵满意地点点头,又赞许了一句:「孺子可教。」

 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,一直走到了城外。

  林玄言问:「我要随师父回山门吗?」

  裴语涵道:「不必了,今日天色已晚,你先归家,莫让两位徒媳着急。」

  「那登记拜师名册之事……」林玄言问。

  「日後再说。」裴语涵道。

  林玄言神色微异,行了一礼,道:「是,师父。」

  两人便在城外分道扬镳。

  十步开外,林玄言回身望了一眼那风雪里婆娑的背影,忽然大声道:「师父,你身为剑仙,为何不佩剑?」

  「无剑。」

  「弟子许多年前为你备好了一柄剑,在老井城那座铁匠铺中,如今剑已铸好,只等师父去取。」

  裴语涵身子微晃,定了定神,才嗓音清冷道:「不错,还算孝顺。」

  ……

  遮蔽浮屿的万里云海缓缓消散,那座天上仙岛现於人间,如无光星辰。

  圣女宫门在厚重的声音里缓缓推开,苏铃殊木立门外,看着越来越大的门缝,心境如春风拂面,吹起乱絮无数。

  那一刻,苏铃殊觉得自己不属於自己,而是属於某个人的附庸与影子。

  夏浅斟一身湖色的简单衣裙,妍容鸦发,如平静温软的玉,却又带着蕴藏了万年的宝气珠光。

  她望着苏铃殊,浅浅一笑。

  站在她身边的叶临渊同样素朴白衣,墨染的长发随意披下,面容刚毅无锋,如敛去了所有寒芒的剑,却有一种让人退拒千里的无端念头。

  「苏妹妹,好久不见。」夏浅斟走到她的身边,抚了抚她的头。

  那一刻苏铃殊竟生出对方要将自己吃掉的错觉。

  这个念头不过一瞬,夏浅斟嘴角微微勾起,微笑道:「算了,不吓你了,从今往後,你彻底自由了。」

  话音如刀,无形落下,斩去千丝万缕。

  苏铃殊觉得身子一轻,那些曾经束缚着自己的执念和记忆烟消云散。

  她曾经无数次思考自己是谁,但如今真正做了自己,她却并不觉得开心。

  夏浅斟的衣袂带起微风,拂过苏铃殊耳畔的一绺细发,春风过,浮屿的雷火渐渐平息,花卉渐次苏醒。

  叶临渊深深第看了她一眼,走过她的身边,平静道:「从今往後,好好修行,将来你会成为浮屿新的首座。」

  苏铃殊并没有因此觉得高兴,那种患得患失的情绪依旧包裹着她,她问道:「我能去游历天下吗?」

  「可以。」

  「那你们接下来要去哪里?」

  「取剑杀妖尊。」

  「非杀不可吗?」

  「是。」

  叶临渊说完这一声,向着远方走去,人群向着两边分开了。

  苏铃殊明白,如今整个天下,邵神韵是唯一可以威胁到他们的人,杀了她,之後漫长的修道岁月才可以平静,他们要斩开这方天地去往更大的天地看看,哪怕有千万难。

  可这又有什麽意义呢?

  如果叶临渊已入见隐,那他出剑,哪怕是那位妖尊大人也得身死道消吧。届时北域将彻底天下大乱,无数妖怪都会死去,整片北域说不定都会被荡平。而届时叶临渊或许会做一个甩手掌柜,再不过问天下浩劫,只与夏浅斟潜心修道,甚至破开见隐境界,打碎这片虚空迷障。

  野心勃勃。

  金书三万年让他受益无穷,贯通了有史以来所有的道法,却竟未能动摇他心性分毫?

  苏铃殊只觉得背脊发冷,不再多想。

  如今他要杀妖尊,谁又拦得住呢?

  偌大的浮屿,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一对天作之合的道侣身上。

  见隐的境界如大风吹伏百草,令那些心高气傲的修士生出只能跪拜不敢直视的冲动。

  而在无人关注的地方。

  那座几乎已经被人遗忘的代刑宫,宫门缓缓打开。

  白折走出之时,已是满头白发。

  此刻,叶临渊与夏浅斟并肩站在浮屿的观神玉台上,今夜,只要他们前往承君城,将邵神韵斩於地牢之中,从此修行之路便高枕无忧。

  「先随我取剑。」叶临渊道。

  他牵着夏浅斟的手,脚尖轻轻擡起,向着虚空踏出一步,他一脚还在玉台之上,一脚却已经落在了千里之外。

  但他这一脚未能跨出去,一柄古拙长剑横亘在他的身前,硬生生拦住了他的去路。

  正是规矩。

  不知何时,白折已然站在了叶临渊面前,麻衣白发,容颜苍老,剑先至,人随後便至。

  众人这才想起,那座代刑宫也已关闭了七年。

  在所有人都觉得白折首座折了心气,可能要死於这个死关之时,规矩剑破空而至,停在他与叶临渊之间。

  叶临渊看着身前那柄古拙沈钝的长剑,上面的刻痕历经千年未曾生锈斑驳,清晰地镌刻着方方正正的纹路,一如白折眉角苍老的皱纹。

  叶临渊笑问道:「白先生要拦我?」

  白折长发覆面,形容枯槁,如诵读经文的苦行僧一般,他声音苍老道:「七年之前,你的行事便已在规矩之外。当时我未敢问剑,如今你要剑临人间,我便自然而然醒了,也自然而然来了。」

  叶临渊道:「我与七年前的我已是天壤之别,你当时未出剑,此生便也失去了出剑的机会。」

  白折点头道:「我明白,但我仍想试试。」

  叶临渊悠悠道:「听说多年前,你曾以剑伤过语涵?」

  白折道:「我与裴仙子在雪原上有过一次交手。」

  叶临渊问:「她当时出的第一剑是什麽?」

  白折道:「拨云开浪。」

  叶临渊点点头,将手伸到背後,作拔剑状,剑锋摩擦沙石般的声音响了起来,他的背後宛如真的有一柄绝世之间,随他心意缓缓出鞘,叶临渊的声音契合着拔剑声响起:「那便是此剑吧。」

  白折静静地看着他,问:「你还没有自己的剑?」

  叶临渊道:「很快便有了。」

  白折想到了那个传闻,悠长叹息,他将规矩抵在身前,一如当年般低声喝道:「剑名规矩,天下雪走。」

  ……

  林玄言回到家中,在陆嘉静的盘问下将今日遇见裴语涵的事和盘托出。

  陆嘉静嗤笑道:「你们师徒真是擅长装疯卖傻啊,接下来呢?老老实实做人家徒弟,再没有非分之想?」

  林玄言道:「语涵如今能有这般心境,或许已经是很好的结局了。」

  陆嘉静疑惑道:「她真的已经见隐了?」

  林玄言道:「我也不确定,她说是就是吧。」

  陆嘉静叹了口气,有些气馁。

  过去她也曾是万众瞩目的天之骄女,如今百般波折,升境堕境都成了家常便饭,辗转这麽多年,却仍在化境,连年仅二十多岁的季婵溪都比她厉害了。

  林玄言安慰道:「我与季姑娘都是一等一的高手,还不是都听从静儿调遣,将来我们成立一个隐世宗门,静儿担任教主,我们左右护法,如何?」

  陆嘉静冷笑道:「然後教主被左右护法轮流欺负?」

  林玄言眯起眼笑看着她,脑海里已经脑补起了那个动人的画面,心里痒痒的。

  门忽然被推开,季婵溪跑了进来,蹙眉道:「外面……好像出事了。」

  三人跑了出去。

  门外,大雪如珠帘倒卷般排空而上。

  每一片雪都似是一柄剑。

  南宫的房门也已推开,她看着漫天倒卷的残雪,神色凝重。

  在昨日得知邵神韵被封印在乾明宫地牢之时,她便心绪不宁,她与林玄言商议,今夜之後,他们便联手撕开轩辕王朝的护国大阵,救出邵神韵。林玄言对此没有异议,七年之前,他也曾对邵神韵许诺过,将来某日,要借她一剑。如今也正是还诺的时候。

  於是这一夜变得无比漫长,南宫总有种不祥的预感,似是有什麽大事要发生,如今见到这大雪倒卷,她更难平静。

  林玄言伸手接过了一片雪花,摊在手心,雪花奇巧的纹路如被剑细细雕琢过,带着锋芒锐意。

  老井城中,裴语涵掀开了那铁匠铺子的帘子走了进去,打铁声迸溅着火星,眉目苍苍的铁匠擡起头看着幂篱女子,放下了手中的铁锤,将烧红的烙铁兹入水中,白雾腾起,他一瞬间像是苍老了百岁。

  「姑娘可是来取剑的?」老铁匠问。

  「是。」

  老铁匠从琳琅满目的剑架上随手取下了一柄普普通通的长剑,递给了裴语涵,道:「这是我最得意之作,耗尽了平生心血,我曾无数次想过它未来的主人会是谁,如今仙子既来承剑,那它便终於有了归属。」

  裴语涵接过了那柄普普通通的长剑,手指抹过剑身,剑上铭文霎时如流火涌动,璨然明亮,裴语涵喟然长叹:「先生不愧为绝世之匠人,能铸如此绝世之剑,定可以名留青史。」

  老匠人站了起来,双手负後,目光缓缓扫过那些挂在墙上,长短不一的剑,随着他目光流动,屋内如有秋风起,吹得长剑叮当碰响。

  「如果可以,七百年前,我还是愿意做一个史书唾弃的昏君。」老铁匠自嘲地笑了笑,浑浊而苍老的目光望着裴语涵,道:「请裴仙子为此剑赐名。」

  裴语涵看着剑,手指抹过剑锋,划出一滴血,她将这滴血滴在剑尖,长剑所有的纹路刹那如火,她看着这柄流火璀璨的绝世之剑,思怵片刻,微笑道:「便叫……三月吧。」

  「三月……不错的名字。」

  裴语涵卷帘而出。

  恰好望见满天雪幕倒卷而上。

  她擡头看着白茫茫的天穹,将剑归於鞘中,向着长街尽头走去。

  ……

  方圆碎裂,规矩剑哀哀颤鸣,徘徊在白折左右,如涕如诉。

  他的身前已经不见了叶临渊的身影。

  方才一次撞剑,将浮屿硬生生撞退了数百丈,堪称惊天动地,他能斩出如此一剑,本该觉得平生足矣。

  可终究还是有些遗憾。

  白折擡起头,看着那片虚无缥缈的天空,他的脸上尽是血,麻衣上也是血,指间都是血,他一身修为缓缓流逝,在那撞碎了那一记仙人之剑後,一身钢筋铁骨般的身子亦不堪重负,千疮百孔。

  连自己都不过一剑之力,那天下还有谁能拦得住他呢?

  白折收回了视线,默然合眼。

  血流成浆,渐渐干涸。

  承君城中,某条僻静的老街之外,忽然出现了一对年轻的道侣。

  男子白衣墨发风姿郎朗,女子湖色裙衫姿容倾城。

  男子撑着一柄木伞,挽着女子的手缓缓走来。

  他们凭空出现,却毫不突兀,如落在春泥间的残红和打湿伞面的雨滴。

  雪已不再倒卷而上,纷纷落回了人间。

  林玄言起身,与陆嘉静对视了一眼,知道有人来了。

  宅院的大门被推开,林玄言望着门口站立的那对道侣,平静道:「有失远迎。」

  陆嘉静站在他的身边,道心飘摇。

  林玄言握住了她的手,轻声道:「没事。」

  陆嘉静嗯了声,看着这位五百年未见之人,看着那平静而冷漠的眉眼,絮乱的心境逐渐平静。

  叶临渊与夏浅斟穿过皑皑的庭院,走到了石阶下,他看着陆嘉静,看了好一会,行了一礼:「师姐好久不见,这些年叶某让师姐受苦了。」

  陆嘉静冷笑道:「你说这些有什麽用?」

  林玄言挡在陆嘉静身前,道:「今天你该不会只是来叙旧的吧?」

  叶临渊看着他,道:「七年前,你能逃开那个必死之局,我颇感意外,这令我合道之日晚了七年,但你终究逃不了一辈子。」

  季婵溪也站起了身,站在林玄言身侧,握住了他的手,望着叶临渊的眼神锐利得像是刀子。

  「你就是传说中那个大剑仙?要打便打要杀便杀?在这里故弄玄虚废什麽话!」季婵溪指了指夏浅斟,厉声质问:「你自己上还是和这个女人一起上?」

  叶临渊看着这个黑衣黑裙的小姑娘,温然笑赞道:「後生可畏,如此年纪便入通圣,比我当年更强。只是可惜,年纪终究太小。」

  季婵溪神色更加不耐烦,她道:「要出剑便出剑,啰嗦什麽啰嗦?」

  叶临渊道:「我此来不为出剑,只是取剑而已。」

  说完之後,他回身望了一眼,笑问道:「怎麽不见失昼城大当家,听闻大当家风采绝伦,叶某早就想见一见。」

  林玄言眼色阴沈,沈默不言。

  方才叶临渊出现在长街上的那一瞬,他便心生感应,知道了对方的目的。他留在了宅中,但让南宫设法避开叶临渊,直接前去乾明宫,想方设法救出邵神韵。

  若是叶临渊真的入了见隐,那麽这一战多一个南宫也没有意义,况且他有信心,只要是季婵溪持剑,他们便可立於不败之地。如果南宫真的能破开封印救出邵神韵,那麽几人联手,甚至有机会直接将他杀了。

  但是刚才,叶临渊说出取剑二字之时,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忽然涌现心头,失昼城三年,他的道心早已坚如磐石,而如今随着叶临渊的出现,却隐隐有了松动的征兆!

  叶临渊只是稍一思索,便洞悉了南宫的去向,微笑道:「大当家虽然道法通天,但承君城大阵亦不是纸糊的。也罢,稍後我便去见一见那位大当家。」

  林玄言心中骤然绷紧,他将另一只手伸到身後,握住了季婵溪的手,他能感觉到,季婵溪的手心亦满是汗水。

  叶临渊看着季婵溪,伸出一只手,淡然笑道:「借你夫君一用。」

  与此同时,林玄言大喊道:「同心!」

  季婵溪闭上了眼,下一刻,她骇然睁眼。

  她与林玄言握紧了手,心意却像是被什麽东西隔断了,无论如何也勾连不到一起。

  叶临渊微笑着看着他,如出一辙地喝道:「同心。」

  巨大的心跳声在宅子中扑通响起,林玄言一个趔趄,身子前倾,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叶临渊,浑身颤抖,背心皆是冷汗。

  只是肉身化剑,魂魄离体的前兆!

  陆嘉静同样被眼前这一幕震惊得难以言表。

  能与林玄言心意相通者唯有她与季婵溪,叶临渊又是怎麽做到的?

  她想不通其中关节,但是下意识地捏紧了林玄言的手,大喊道:「你给我回来!」

  叶临渊依旧伸着手,看着林玄言痛苦不已的神色,平静道:「持剑者唯心意相通耳,你生为剑灵,在这世上能与两位女子真心相爱,殊为不易。但是你偏偏忘了,这个世间,最了解你的人是我,你的记忆是我给你的,你的肉身是我替你选择的,你的人生道路是我替你谋划。纵使你後来偶得机缘,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轨迹,但那只是人生某个节点的选择,虽事关重大却无法改变根本,可你依然是我啊,这些联系比血脉更深,你又如何斩得断呢?」

  「你与当年的我,何其相似啊……」叶临渊手指一转,似隔空遥遥虚抓,此刻林玄言的身影已经渐渐变得虚幻,他的法相向着叶临渊的方向不停前倾着,似是随时要凝成剑,被叶临渊握在手中。

  陆嘉静与季婵溪皆脸色苍白,她们死死地抓着林玄言的胳膊,陆嘉静眼眶微红,她的指甲都深深紮入了林玄言的胳膊里,她知道只要自己稍微松手,便可能是一生的诀别。

  回到轩辕王朝之後,她也曾想过与叶临渊的见面,她甚至还以为,自己能与他相逢一笑,达成和解,但是此刻一切成空,她只痛恨自己为何命运多舛,境界太低,无法将眼前那个面带微笑的男子一剑斩死。

  季婵溪同样咬紧了牙关,她一身修为尽数涌出,想要死死将林玄言锁在原地,但是在这场拔河之中,林玄言依旧一点点向前倾着,一向骄傲的她甚至记得有点想哭,想干脆放开手,直接扑向叶临渊,与她生死厮杀,但是她又无论如何不可能松开手。

  林玄言识海涣散却又莫名地清醒着。

  他也设想过许多次与叶临渊相见的场景,他曾经一度觉得,哪怕叶临渊已经步入见隐,他与季婵溪联手,也至少可以平分秋色。若真的要大动干戈一战,那也必定是连战数月,惨烈至极。但是他没想到,两人才一照面,便是如此简单干脆的碾压。

  对於叶临渊对自己心神的召唤,他竟然连拒绝的余地都没有。

  这一切,早在自己降生之时便已经被设计好了吗……

  「谁和你一样了……少恶心我。」林玄言此刻面容近乎扭曲得不似人形,他心脏剧烈地震颤着,话语从牙齿缝中迸出,气若游丝,难以听清:「静儿,婵溪,抱歉……」

  叶临渊面色微变,笑容骤然敛去,他喝道:「住手!」

  林玄言用最後清明的意识勾连上了那枚圣识,剑火燎燃圣识,在识海中掀起巨大的旋涡,这个旋涡以恐怖的速度扩大着,叶临渊清晰地感受到,这道狂暴的圣识会在不久之後撕碎林玄言,如果自己强行取剑,後果同样不堪设想。

  陆嘉静同样察觉到了,她看着林玄言颤抖的虚幻身影,脑子一片空白,差点虚脱倒下,季婵溪同样感受到那股几乎自爆的力量,她拼尽修为想要将其压下去,却都像是飞蛾扑火,她心如刀绞。

  他知道自己此次成剑便再也回不去了,所以不如去死。

  「不能陪你们偕老了……还有语涵,只好下辈子再喜欢你们了……」

  陆嘉静与季婵溪心知已难以逆转,都是满脸泪水,叶临渊轻轻叹息,垂下了手,漠然道:「可惜一柄好剑。」

  心念神魂抽离体外,林玄言所有的念头要归於沈寂。

  最後的意识里,他像是立在一处空空寂寂的灵堂,周围皆是这一生破旧的残存影像。

  陆嘉静与季婵溪的哭声遥远得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。

  就在那圣识即将爆裂,下一刻便要将自己彻底吞噬之际,一个清凉如水的声音幽幽地在灵堂间响起。

  「唉……竟敢直呼我的名字,没大没小,以後要叫师父,不然门规论处。下不为例啊——」

  陆嘉静揉着眼睛,模糊的视线里,她看到了一袭宽大的白衣隔在了叶临渊与林玄言的中间,大袖飘飞,那白衣女子伸出了一根莹润如玉的手指,点在了林玄言的眉心。

  「语……语涵?」陆嘉静喃喃轻唤,身子摇摇欲坠,几欲倒地。

  「裴仙子——」季婵溪同样认出了她,她甚至不敢这是不是幻觉,只看到那指尖点上了林玄言的眉心之後,林玄言痛苦扭曲的面容渐渐平静,他虚幻的身影重新凝成血肉,面容竟像是睡着一般沈寂了下来。

  裴语涵收回了手指,将林玄言轻轻一推,陆嘉静和季婵溪一同接住了他倒下的身影,将昏死过去的林玄言抱在怀里。

  裴语涵俯下身帮陆嘉静擦了擦眼泪,轻声道:「陆姐姐别哭了,有我在。」

  说着她站起身,回身望着叶临渊,行礼道:「徒儿裴语涵拜见师父师娘,两位……今日请回吧。」

  叶临渊看着她,平静道:「语涵如今真是有大出息了。」

  裴语涵坦然点头道:「若是当年师父未在雪夜收我为徒,那师父如今便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。林玄言如今是我徒弟,我自然要护着他,师父,请您回去吧,接下来师父要做什麽,徒儿定不再有任何干涉。今日之事,我将来会向师父赔罪。」

  叶临渊看了一眼她手中的剑,与夏浅斟对视了一眼,夏浅斟点了点头,两人转身离去。

  裴语涵暗暗松了口气,不动神色地转过身望向她们,蹙眉道:「还楞着干什麽?快把你们的好夫君扶回房间,我来替他疗伤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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