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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回 黑月夜危机暗处伏戏宝钗黛玉半含酸

第七回 黑月夜危机暗处伏戏宝钗黛玉半含酸

  且说神秘女子本还在漫不经心的抱怨,一听婆子所说之话,先是一惊,随后便对身旁几名丫鬟嚷道:「听到没有,都愣着干嘛,还不伺候我更衣打扮,如若误了我的事,看我怎么收拾你们。」

  那几名丫鬟听后吓得脸色一白,纷纷行动起来,有人服侍穿衣,有人梳头,换了几次后,才梳妆打扮完毕,又将一件盘金彩绣石青斗篷披上,里面身穿着百蝶穿花大红小袄,半掩半开的,故意露出葱绿抹胸,一痕雪脯,底下绿色撒花绉裙配一双飞燕红绣鞋,鲜艳夺目。一头乌黑秀发挽成鬓儿,戴着镶金白玉攒珠髻,两个耳坠子就如打秋千一般。灯光之下,越显得柳眉笼翠,檀口含丹,一双眸子,转盼流光。对着镜了神秘女子左右打量一番,最后才满意的点点头。

  宅院正厅之中一老者稳坐于主座之上,他身形高大异常,满头银丝须眉俱白,脸上红润光滑,笑眯眯的甚是和蔼可亲,一件青布道袍不染尘垢,看着仙风道骨一派世外高人之像。

  那神秘女子一进厅内见这老者,忙向前跪拜行礼:「师傅?怎么是您老人家,师傅几时回京的?徒儿未曾迎接,还请师傅见谅。」

  女子行过礼便恭敬站于一旁,可是眼神却左顾右盼,老者开口道:「小妹,不必找了,你找之人接到密信已经离开,由为师代劳,听你禀报,你且把最近探听之事细细说来。」

  被称为小妹的神秘女子见心事被说中,赔笑道:「果然什么事都逃不过师傅的法眼。」

  小妹本还想继续奉承几句,见老者面色慈祥,盯向自己的双眼却透出一丝寒意,忙将讨好之话尽数咽了回去,毕恭毕敬的回禀道:「徒儿依照师傅吩咐,这段时间已将宁荣二府大小事务探明。」接下来便将所知之事统统道出。

  老者听后,默默抚须沉思,片刻后才缓缓道:「依你之意,如今宁府藏污纳垢,荣府也有衰败之像,放着不管覆灭也是早晚之事。」

  小妹附和道:「师傅明鉴,以徒儿愚见,宁府那边贾珍丧尽天良,如今由他掌家,只知一味放纵,若偷偷推波助澜,让其越发骄纵轻狂,奢淫无度,到时只需一个契机便能叫他万劫不复。」说到此处小妹脸上尽显残忍之色,好似已见到宁府悲惨的下场。

  听了小妹所说,老者哈哈大笑起来,这笑声小妹听来却只觉毛骨悚然,背脊发凉,那老者大笑之后才缓缓说道:「小妹且收起你的如意算盘,别在为师面前耍这些小聪明,平时你如何胡闹,为师都可不管,但若坏了为师的大事,你可知有何后果?」

  寥寥数语,却吓得小妹脸色煞白,浑身颤抖不已,忙跪倒在地,连称不敢。老者也不理会继续道:「常言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,况且宁荣二府相辅相成,又有其他三大家族共同扶持,老夫前些日子起卦推算,在过一段时间贾家将迎来气运巅峰,只怕他们贾家又会再度繁荣起来。」

  小妹急忙问道:「若这样,那师傅这些年的部署岂不都白费了?」

  老者颇为自信的笑道:「气运之事皆为天道,只有中正平和,方可源远流长,像贾家这样只会盛极而衰,这次巅峰之后便是低谷,正是除掉宁荣二府的最佳时机。」在小妹眼中这老者一向如此,举手投足都是这般气定神闲,此言一出大小之事好似皆在他掌握之中,不由更觉可怕。

  老者一边品茶一边示意小妹起身,才又道:「像四大家族这样,一荣共荣,一损皆损紧紧抱团的方式,只有分而食之,先分化内部,挑拨上下关系,在让其族中子弟自杀自灭,若能让四大家族之间产生隔阂,那便事半功倍。」

  小妹忙上前道:「师傅所谋比徒儿高明千倍,小妹也想为主子的大业尽微薄之力,有什么是小妹能做的,请师傅尽管吩咐,就是再苦再难也当全力完成。」

  「为师岂不知你是想报仇,只是世人面对仇恨,往往容易失去冷静,你不是此处计划的最佳人选。」说到此处故意一顿,小妹刚要开口,老者又继续道:「本不打算让你参与,只是此刻见你还算忠心耿耿,为师便给你一次机会,你潜入荣府,以美色勾引贾家子弟,最好能让他们争风吃醋,相互仇视。」

  小妹连忙跪下以示决心,说道:「徒儿定不辜负师傅一番苦心,另外荣府中有一人,小妹认为此次前去可否除掉她,相信贾家没了此女会衰败得更快。」

  老者却道:「你说的是王子腾子女,荣府的孙媳妇——王熙凤,的确她把荣府管理的井井有条,不可不除。只是她若横死,定会闹得满城风雨,要是引起贾家和王家怀疑,怕会打草惊蛇。」

  老者起身走出屋外,小妹忙起身跟随其后,直到院内,老者才停步望向夜空道:「王熙凤我会另交给他人去办,这事你不必管了,你还是想想如何混进贾府,这种大户人家等级森严,一般的小丫鬟很难接近贾家直系子弟。」

  小妹见老者此刻心情上好,故稍显放肆些道:「师傅也太小瞧人了,若我进了贾府也是做少奶奶,就凭我之容貌岂是那些下人能比的,其实我早已留意宁荣二府下层人物,方便我混入其中打探消息,荣国府内有一个极不成器破烂酒头厨子,平日里浑浑噩噩,连自己那轻浮老婆前些日子,跟别的男人跑了都毫不知情,而且此事其他人并不知晓,只是碰巧被我看到,正好可以借这个身份混入贾府之内。」

  「很好,为师果然没有看错,你的确比你姐姐聪明能干,若有机会我会让你姐妹一同行事,但是为师还是要提醒你,什么能做,什么不能做,你该好自为之。」

  说毕,老师示意小妹退下。

  后夜无事,至第二日清晨,宝玉如往常一般,先到贾母跟前请安,又去往荣禧堂,见过贾政与王夫人,待礼毕用过早饭,便悄悄溜出府去,皆因昨日送帖之人病情非同一般,需连续施针七日,方可根除病症,幸得近些年贾政对宝玉的诗词文章颇为满意,又常有王孙公子来请,所以对他外出之事也不过多干涉。

  等宝玉为病者治疗完毕,又忙完其余琐事,赶去约好的酒楼已是正午,由小二引领着上了二楼厢房,一桌酒席前早有二人坐着等候,其中一人名为冯紫英,身长八尺、面如玉琢傅粉,唇若抹朱,目似流星、虎体猿臂、彪腹狼腰。另一人则是柳湘莲,生得玉树临风、风流倜傥、浓眉大眼、阔面重颜、相貌堂堂。若说宝玉如何认得这二人,倒也有些意思,冯紫英本是神武将军冯唐之子,前些年还喜欢好勇斗狠,到处打架生事,有一遭把仇都尉的儿子打至重伤,气的冯唐旧疾复发,请了许多太医来瞧,都不见好。此时正当宝玉装扮的赤脚大夫在京城已小有名气,冯紫英便将宝玉请来试试,岂料宝玉针灸三日,又照着宝玉开的药方喝了几剂,竟然将冯老将军的旧疾彻底根除。冯老将军痊愈后自然备了厚礼相赠。

  冯紫英更想推荐宝玉进入太医院,宝玉自然不敢去,最后推拖不过只得将实情相告,冯紫英得知真相后便更加佩服,从此将宝玉视为知己好友,以兄弟相称。

  而柳湘莲,人称冷面二郎,原系世家子弟。他父母早丧,无奈读书不成。然而他性情豪爽,酷好耍枪舞剑,赌博吃酒,以至眠花宿柳,吹笛弹筝,无所不为。

  因生得俊俏,最喜串戏,擅演生旦风月戏文。此外,这冷二郎还爱管闲事,打抱不平,若遇恶霸好强欺压老弱妇孺之事,便替他们出头。这样结下不少仇怨,一日在城外遭仇家暗算,中了毒又被打至重伤,就在自以命丧于此时,正巧宝玉带着一众家丁出城前往蟠香寺烧香,见此情形便将柳湘莲救了下来,为他解毒疗伤,听闻原由之后,宝玉钦佩柳湘莲之为人,两人一见如故,便结为好友。

  两人见宝玉来了,起身相迎,众人入座后,宝玉忙问道:「冯大哥,几时回来的,也不通知一声,该小弟设宴为大哥接风洗尘才是,反倒是大哥来请我。」

  冯紫英笑道:「你是贵人事忙,既要悬壶济世,又要陪着家里那些姐姐妹妹,那有时间陪我们这些糙汉子吃酒。」

  柳湘莲听后不等宝玉辩解,也笑道:「你这又是被那位妹妹绊住了?让我们空等了这么半天,该罚酒一坛。」

  宝玉只得惭愧道:「冯大哥、柳二哥,莫在取笑小弟了。」

  冯紫英却拿起酒壶道:「没错,该罚,你是自饮三杯,还是要我们兄弟灌你这一坛。」

  宝玉也不推辞就先干了三杯,冯紫英这才笑道:「哈哈哈,好,痛快!痛快!刚刚不过玩笑罢了,话说兄弟到底因何事耽搁了这许久?」

  宝玉斟满酒敬了冯紫英与柳湘莲一杯才道:「昨日我收到了帖子,有一位老明公生了重病,因他住的偏远,这才误了与哥哥们吃酒。」

  柳湘莲听后问道:「老明公?可是人称山子野的胡老明公?」

  宝玉笑道:「柳二哥也听说过他老人家的大名?」

  冯紫英不明所以的问道:「这老明公传闻我倒也听说过一些,只是不知有何过人之处?」

  柳湘莲和宝玉互看一眼,最后还是宝玉讲道:「大哥有所不知,这胡老明公年轻时乃俊才,怀大志,因屡试不第,于是放浪声色。但绘画天赋极高,多得名家指导,晚年他将画理融于园治,擅长叠石造园,每置一景,常常别出心裁,巧夺天工,宛如山水图画一般,不止建园林,置丝竹,每当春秋佳日,与名士隐流遨游于九峰、三泖、西湖、太湖间。他兴趣广泛,除经术、古今文外,还旁通星纬舆地,音律、天文、地理、五行术数无所不精。」

  冯紫英吃了一杯酒道:「原来这般厉害,倒是我这老粗孤陋寡闻了。」

  此话引得众人大笑连连,宝玉才又说道:「大哥乃武人也,好的是弓马骑射、兵书战法、为的是策马驰骋疆场,自然不喜文人墨客的雅好。」

  冯紫英听毕,端起酒大笑道:「这话我喜欢,来来来,兄弟们喝酒。」

  众人连饮数杯后,宝玉才问道:「冯大哥和老将军奉旨南下视察灾情,可有结果,为何南方年年受灾,闹得百姓背井离乡,都逃难至京城了。」

  一听提起此事,冯紫英叹道:「近几年一到雨季,黄河水位便会暴涨,十几道河堤缺口,南方数座小镇被毁,上百万灾民流离失所,不怪灾民认为待在南方只有死路一条,于是携家带口逃往北方,我与父帅在灾区所过之处,别说我和宝兄弟这种公候子弟,就算是走南闯北的柳兄弟也未必见过,片地都是只为一二两银子卖身葬家人的,那景象真是太过凄惨了。」

  柳湘莲与宝玉听后难掩激动之情,柳湘莲问道:「都已经到了如此地步,就算当地官府没了,还有都郡官府,难道也放着不管?」

  冯紫英一拍酒桌,义愤填膺道:「南方漕运总督御洪不利,隐瞒河提隐患,若早修缮河提,也不会酿成悲剧,而当地知府掩盖自己督察不利,为保官位,一直谎报灾情。一个昏庸的上司,一个无能的下属,我只恨未能亲自手刃这两个无耻之徒。」

  宝玉为冯紫英斟满酒,劝道:「冯大哥不必为此等小人动气,不过他们最终是否伏法?」

  冯紫英拿着酒杯,道:「南方是由南安郡王管辖,此次奉旨南巡,王爷他老人家自然义不容辞,在查明一切后,就将那两名昏官斩首示众,以平民愤。」

  柳湘莲道:「好,杀得好,只是这样也太便宜他们了,不过我在此还是要遥敬南安郡王一杯。」说完便将酒一饮而尽。又道:「杀昏官容易,只是没有解决根本问题,老百姓一样流离失所,朝廷可以有什么好的救灾措施?」

  冯紫英一听此话,又叹道:「柳兄弟有所不知,先帝在位时,北方外族动乱,几次御驾亲征,终评定北方游牧部族,哪知东部沿海城市又遭海寇劫掠,先帝命水师提督打造战船,将其一网打尽。本该休养生息,发展民生,那知皇宫突然失火,先帝最宠爱的两名皇妃与唯一的皇子接丧于大火之中,听闻这两位皇妃一位刚刚生产,还不知是皇子还是公主,另一位也怀有龙种,痛失宠妃爱子,先帝从此一病不起,最终龙御归天却无子嗣,只得传位于皇弟,新帝登基与修缮皇宫又花费不少,户部查清钱粮实数,现如今已是国库空虚,无粮可调,无款可拨的状况。」

  柳湘莲追问道:「那如何是好?难道灾民只能自生自灭?」

  宝玉却说道:「那倒不会,南方乃富庶之地,而且受灾只是部分地区,只需从未受灾之地筹措钱粮,应该可解燃眉之急。」

  冯紫英笑道:「南安王爷也是这般考量,我和父帅先回京复命,王爷留在南方,四处奔走召集当地富商,只是所需钱粮数量庞大,估计还需一段时间。不过此次回京一路上却不似先前,原先官道上乞讨的灾民,如今怎么都不见了。」

  柳湘莲一听此话,便回道:「并不是不见了,而是被当官的赶到别处去了。皆因这些在官道上乞讨的灾民有碍观瞻,便被官兵驱赶至城外蟠香寺附近收容。说起主管此事之人和宝兄弟有些渊源,就是贵府上的常客——贾雨村。」

  宝玉道:「他到是常来我府上,有老爷和他坐着就罢了,回回定要见我。说起他来,早些年因犯了事被革了官职,不知怎么行至苏州城,被我姑父请到府中给林家表妹做了一年塾师,那年皇上寿诞,大赦天下又起复旧官,姑父便一封信笺推荐了来,家父与舅父便替他谋了个官位,这贾雨村从此便常来走动,只为讨老爷欢喜罢了。」

  冯紫英道:「兄弟,这个贾雨村的行事风格我也听闻过,说实话为兄实不喜欢此类人物,如他那样行事皆为达目的不择手段,还是莫要太过亲近为妙。」

  宝玉三人边吃边聊,一时间桌上已经摆了不少空酒壶,宝玉看着方桌空着的一方,问道:「冯大哥此次回来,为何不通知薛大哥哥?还是我表哥薛蟠有什么得罪之处,闹了大哥?若是如此,我先为他给你赔个不是了。」

  冯紫英笑道:「他到没有得罪我,是得罪了其他人。」说完对宝玉使了个眼色,宝玉看向柳湘莲,本来就被称为冷二郎,只见此时面色更冷。宝玉对自己这个表哥十分了解,在私塾一起读书时便知他有特殊喜好,便猜出一些端倪,却没想到他会对柳湘莲下手,只怕免不了受些皮肉之苦。

  却说酒过三巡菜过五味,众人酒兴尽了,便在房内吃了会茶,待酒意散毕才道了别各自回去,宝玉回了荣府,本打算回自己屋内,抱着袭人缠绵一番,又想到袭人最近常说别总是成日里在屋内守着她们,也该在去府里别处转转,尤其是这些日子都未去其他姐妹们那里走动,恐疏远了姊妹情谊,又听闻宝姐姐旧病又犯了,一直未成亲自探望,确实显得不懂礼数。

  宝玉径直来至梨香院中,先入薛姨妈室中来,正见薛姨妈打点针黹与丫鬟们呢。宝玉忙请了安,薛姨妈忙一把拉了他,抱入怀内,笑说:「这们冷天,我的儿,难为你想着来,快上炕来坐着罢。」

  命人倒滚滚的茶来。宝玉因问:「薛大哥哥不在家?」

  薛姨妈叹道:「他是没笼头的马,天天忙不了,那里肯在家一日。」

  宝玉道:「那宝姐姐可大安了?」

  薛姨妈道:「可是呢,你前儿又想着打发人来瞧她。她在里间不是,你去瞧她,里间比这里暖和,那里坐着,我收拾收拾就进去和你说话儿。」

  宝玉听说,忙下了炕来至里间门前,只见吊着半旧的红紬软帘。宝玉掀帘一迈步进去,先就看见薛宝钗坐在炕上,一旁站着她的贴身大丫头莺儿,此时宝钗正作针线,头上挽着漆黑油光的髻儿,蜜合色棉袄,玫瑰紫二色金银鼠比肩褂,葱黄绫棉裙,一色半新不旧,看去不觉奢华。唇不点而红,眉不画而翠,脸若银盆,眼如水杏。罕言寡语,人谓藏愚,安分随时,自云守拙。宝玉看着居家打扮的宝钗,虽未装饰,却依然美得不可方物,看得呆了半晌才回过神来。

  看着聚精会神描花样子的宝钗,宝玉悄悄来到她身后,将其眼睛一蒙也不说话,宝钗只是微微一惊,然后便笑道:「可是宝兄弟来了?」

  这却让宝玉稍感意外,不解的问:「宝姐姐如何一下便猜出是我?」

  宝钗也不隐瞒,说道:「平日里贪玩爱作弄人的除了云丫头,也就只是宝兄弟你了,云丫头刚家去不久,可不就剩宝兄弟你了。」

  虽然只是寥寥几句,宝玉也暗探宝钗之聪慧,又问道:「前些日子听闻宝姐姐病了,这会子可大愈了?」

  待宝玉收回手去,宝钗才抬头看了看宝玉,起身含笑答说:「已经大好了,倒多谢记挂着。」说着,让他在炕沿上坐了,即命莺儿斟茶来。

  宝钗先是问老太太与姨妈安,又询问别的姐妹们一番。见宝玉头上戴着丝嵌宝紫金冠,额上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,身上穿着秋香色立蟒白狐腋箭袖,系着五色蝴蝶鸾绦,项上挂着长命锁,记名符,另外有一块落草时衔下来的宝玉。宝钗因笑说道:「成日家说你的这玉,究竟未曾细细的赏鉴,我今儿倒要瞧瞧。」

  说着便挪近前来,宝玉亦凑了上去,从项上摘了下来,递在宝钗手内。宝钗托于掌上,只见大如雀卵,灿若明霞,莹润如酥。这就是大荒山中青埂峰下的那块顽石的幻相。

  宝钗又将玉翻过正面来细看,口内念道:「莫失莫忘,仙寿恒昌。」念了两遍,乃回头向莺儿笑道:「你不去倒茶,也在这里发呆作什么?」

  莺儿嘻嘻笑道:「我听这两句话,倒象和姑娘的项圈上的两句话是一对儿。」说毕便去倒茶。

  宝玉听了,忙笑道:「原来姐姐那项圈上也有八个字,我也赏鉴赏鉴。」

  宝钗道:「你别听她的话,没有什么字。」

  莺儿将茶奉上,却巧被其他事叫了出去,宝玉见屋内再无他人便厚起脸皮,耍起无赖道:「好姐姐,你既瞧了我的,我不过也要瞧瞧姐姐的,怎么反倒吝啬起来了。」

  宝钗倒非吝啬,只是此刻不便,因为今日那金锁是贴身带着的,若要拿出来必要解开衣扣才能取出。便推脱道:「也是个人给了两句吉利话儿,所以錾上了,叫天天带着,不然,沉甸甸的有什么趣儿。」

  宝玉不知宝钗疑虑,只当她是故意逗自己,听她如此说,越发勾起好奇心,偏偏宝钗不肯拿出来,就越发想看,最后只得道:「姐姐在不拿出来与我瞧瞧,就别怪弟弟咯。」说毕便伸出双手在宝钗腰眼处一捏。

  宝钗不料他有此一招,平日里最是怕痒,腰间那痒处突然遭袭,娇躯猛然窜起却失了平衡,正好倒入宝玉怀中。如此一来宝玉更觉有趣,两只怪手不停在宝钗腰间乱捏一通,引得宝钗丰盈的娇躯不住扭动,宝玉只觉怀中的宝钗论样貌只得黛玉可比,若论身段真乃绝世无双,一股香气扑鼻而来不但让宝玉沉醉,更勾出心底的欲望,只得直说:「给不给?给不给?」

  宝钗以笑得喘不过气来,只是心中又觉不同于平日里和姐妹们笑闹彼此瘙痒那般,说不清道不明异样之情难以言表,真真难捱,只得娇喘道:「哈哈哈……宝……宝兄弟……好痒……还不……快……快停下来……好难过……别人……见了……还不笑话……我怕……怕你了……给……给你看便……是了……」宝玉听后,虽然不舍也只得放手。

  宝钗此刻额前的秀发已被汗珠浸湿,圆圆的小脸羞红一片,待喘匀了气才道:「你先别过脸去,我才好取下与你看。」等宝玉转过身去,自己才一面背过身去,一面用纤纤玉指解了排扣,又将里面大红袄胸口的纽扣解开,宝钗那会知道自己刚转身,宝玉已经悄悄转回身凑上去偷看,只见修长秀颀的脖颈下微微露出晶莹雪白的乳肉,宝玉屏住呼吸深怕一口热气将眼前的人儿吹化了,又见那条深邃的乳沟,恨不得将脸深深埋入其中。

  宝钗将金锁摘下,一回头却见宝玉呆呆的盯着自己解开的领口,又羞又气可又不好怎样,只得一只手捂着领口,另一只手将金锁递于宝玉眼前,宝玉才回过神来,也觉得自己失态,尴尬的笑了两声,忙接过锁托了手中,这金锁上带着珠宝晶莹黄金灿烂的璎珞,果然一面有四个篆字,两面八字,共成两句吉谶『不离不弃,芳龄永继』宝玉看了,也念了两遍,又念自己的两遍,因笑问:「姐姐这八个字倒真与我的是一对。」宝钗听了白嫩的脸颊更加绯红,羞道:「是个癞头和尚送的,他说必须錾在金器上。」

  宝玉将仍带有宝钗体温的金锁拿在鼻下闻了闻,那锁乃宝钗贴身之物,见他如此刚要阻止,却听宝玉说道:「这锁上也有淡淡香气,想来该是姐姐身上的。我竟从未闻过此等味儿,凉森森甜丝丝的,好姐姐你薰的是什么香?」

  宝钗不解道:「我最怕熏香,好好的衣服,熏的烟燎火气的。」

  宝玉道:「既如此,这是什么香?」

  宝钗想了一想,笑道:「是了,是我早起吃了丸药的香气。」

  宝玉笑道:「什么丸药这么好闻?好姐姐,给我一丸尝尝。」

  宝钗笑道:「又混闹了,一个药也是混吃的?」

  宝玉便把脸凑在她脖项上,猴上身去涎皮笑道:「那姐姐给我闻闻这香气也好。」

  宝钗只觉又好气又好笑,一面推开宝玉,自己则将身子往旁一歪,娇嗔道:「可是又混闹了,我常与妈说宝兄弟长大了,越发像个爷们,原来还是这般淘气,刚刚还正正经经,这会子又耍起孩子气来,还不快坐回去。」心中却想:「宝玉如今大了,可毕竟自幼和姐妹一处成长,也不知男女有别,行为总如此没有分寸,但也不该这般轻薄于我,真真是要羞煞我也。」

  宝玉不知宝钗所想,靠着软玉温香,哪还顾得许多,越发猴在宝钗身上,宝钗本一只手掩着领口,一只手臂那里承载得了两人的重量,惊呼一声同宝玉滚倒在炕上,幸得宝玉将宝钗护在怀中,倒为伤着,宝玉忙向怀中的宝钗问道:「姐姐也太不小心了,可伤着了。」

  宝钗心下宝玉得了便宜还卖乖,却又不好说他,只得羞道:「宝兄弟还不快放开我。」

  宝玉还想趁机占些便宜,忽听外面人说:「林姑娘来了。」

  两人一听忙分开坐起身来,林黛玉摇摇的走了进来,见宝钗面色含羞,宝玉若无其事端坐一旁,酸道:「嗳哟,我来的不巧了!」

  宝玉等忙起身笑让坐,宝钗只得笑道:「这话怎么说?」

  黛玉也笑道:「早知他来,我就不来了。」

  宝钗又道:「我更不解这意。」

  黛玉这才说:「要来一群都来,要不来一个也不来,今儿他来了,明儿我再来,如此间错开了来着,岂不天天有人来了?也不至于太冷落,也不至于太热闹了。姐姐如何反不解这意思?」

  宝玉因见她外面罩着大红羽缎对衿褂子,问道:「下雪了么?」

  外面婆娘们道:「下了这半日雪珠儿了。」

  宝玉道:「取了我的斗篷来不曾?」

  黛玉便道:「是不是,我来了他就该去了。」

  宝玉笑道:「我多早晚儿说要去了?不过拿来预备着。」

  一位嬷嬷笑说道:「天又下雪,也好早晚的了,就在这里同姐姐妹妹一处顽顽罢,薛姨太太那里摆茶果子呢,我先叫丫头取了斗篷备着。」

  这时薛姨妈已摆了几样细茶果来留他们吃茶。宝玉因夸前日在那东府里珍大嫂子的好鹅掌鸭信。薛姨妈听了,忙也把自己糟的取了些来与他尝,宝玉笑道:「这个须得就酒才好。」

  薛姨妈便令人去灌了最上等的酒来。却又一嬷嬷上前劝道,薛姨妈笑道:「老货,你只放心吃你的去,我也不许他吃多了,便是老太太问,有我呢。」一面令小丫鬟:「来,让你奶奶们去,也吃杯搪搪雪气。」

  那嬷嬷听如此说,只得和众人去吃些酒水,这里宝玉又说:「不必温暖了,我只爱吃冷的。」

  薛姨妈忙道:「这可使不得,吃了冷酒,写字手打飐儿。」

  宝钗也劝道:「宝兄弟,亏你每日家杂学旁收的,难道就不知道酒性最热,若热吃下去,发散的就快,若冷吃下去,便凝结在内,以五脏去暖他,岂不受害?从此还不快不要吃那冷的了。」宝玉听这话有情理,便放下冷酒,命人暖来方饮。

  黛玉磕着瓜子儿,只抿着嘴笑。可巧黛玉的小丫鬟雪雁走来与黛玉送小手炉,黛玉因含笑问她:「谁叫你送来的?难为她费心,那里就冷死了我!」

  雪雁道:「紫鹃姐姐怕姑娘冷,使我送来的。」

  黛玉一面接了,抱在怀中,笑道:「也亏你倒听她的话,我平日和你说的,全当耳旁风,怎么她说了你就依,比圣旨还快些!」

  宝玉听这话,知是黛玉借此奚落他,也无回复之词,只嘻嘻的笑两阵罢了。

  宝钗素知黛玉是如此惯了的,也不言语,薛姨妈因道:「你素日身子弱,禁不得冷的,他们记挂着你倒不好?」

  黛玉笑道:「姨妈不知道,幸亏是姨妈这里,倘或在别人家,人家岂不恼?好说就看的人家连个手炉也没有,巴巴的从家里送个来。不说丫鬟们太小心过余,还只当我素日是这等轻狂惯了呢。」

  薛姨妈笑道:「你这丫头就是多心,会这样想,我就没这样心。」

  说话时,宝玉已是三杯过去,正在心甜意洽之时,和宝黛姊妹说说笑笑的,又有嬷嬷上来拦阻。黛玉却先说道:「别扫大家的兴!若有人问你,只说姨妈留着呢,这个妈妈,自个吃足了酒,又拿我们来醒脾了!」一面悄推宝玉,使他赌气,一面悄悄的咕哝说:「别理那老货,咱们只管乐咱们的。」

  那嬷嬷不知黛玉的意思,因说道:「林姑娘,你不要助着他了,你倒劝劝他,只怕他还听些。」

  林黛玉冷笑道:「我为什么助他?我也不犯着劝他,你这妈妈太小心了,往常老太太又给他酒吃,如今在姨妈这里多吃一口,料也不妨事,必定姨妈这里是外人,不当在这里的也未可定。」

  嬷嬷听了,又是急,又是笑,说道:「真真这林姐儿,说出一句话来,比刀子还尖。你这算了什么。」

  宝玉见黛玉如此,怕她为自己得罪这些婆子,她们虽不敢对林妹妹怎样,倒想宁得罪君子,莫得罪小人,便道:「知是妈妈关切我,不过老爷常让我惠宾待客,出入公候王府饮酒在所难免,老爷不会怪我的。」

  宝钗也出面圆场,先把黛玉腮上一拧,笑道:「真真这个颦丫头的一张嘴,叫人恨又不是,喜欢又不是。」

  薛姨妈一面又说:「我的儿!来我这里岂能没好的与你吃,倒叫我不安了,只管放心吃,都有我呢,越发吃了晚饭去,便醉了,就跟着我睡罢。」因命:「再烫热酒来!姨妈陪你吃两杯,可就吃饭罢。」

  那嬷嬷也知老爷对这个儿子虽表面从未称赞,其实心里实则喜欢得紧,只得悄悄退下,而薛姨妈则高兴有这些儿女陪着自己,吩咐下人继续上菜,一盆酸笋鸡皮汤,宝玉痛喝了两碗,吃了半碗碧粳粥。一时薛林二人也吃完了饭,又酽酽的沏上茶来大家吃了。薛姨妈方放了心。雪雁等三四个丫头已吃了饭,进来伺候。

  黛玉因问宝玉道:「你走不走?」

  宝玉道:「已经叨扰姨妈半日,这会子也该回去见过老太太,我们一同走吧。」

  黛玉听后,遂起身道:「确实咱们出来这么久,也该回去了,还不知那边怎么找咱们呢。」

  小丫头忙捧过斗笠来,宝玉便把头略低一低,命她戴上。那丫头便将着大红猩毡斗笠一抖,才往宝玉头上一合,宝玉便说:「你们不会还是让我自己戴罢。」

  黛玉站在炕沿上道:「过来,我瞧瞧罢。」宝玉忙就近前来,黛玉用手整理,轻轻笼住束发冠,将笠沿掖在抹额之上,将那一颗核桃大的绛绒簪缨扶起,颤巍巍露于笠外,整理已毕,二人便告辞离去。

  宝玉与黛玉见过贾母后,相互别过,各自回自己到房内,宝玉来至自己卧室,只见笔墨在案,晴雯先接出来,嗔道:「好啊,要我研了那些墨,早起高兴,只写了三个字,丢下笔就跑了,哄的我们等了一日,快来与我写完这些墨才罢!」

  宝玉早晨本是逗晴雯,哪知她真的苦等一日,只得陪笑岔开话题道:「我写的那三个字在那里呢?」

  晴雯娇嗔道:「这个人可醉了,你外出前,明明嘱咐贴在这门斗上,这会子又这么问。我生怕别人贴坏了,我亲自爬高上梯的贴上,这会子还冻的手僵冷的呢。」

  宝玉听了也不去瞧字,一把拉过晴雯的小手握与掌中,一边喝出热气一边摩挲,道:「都怪我,你瞧这小手冰凉冰凉的,要是冻坏了,可真真要心疼死我,现在可好些了?」

  晴雯欲将双手抽回,却被对方紧紧握住。虽心里既觉得害羞又觉得甜蜜,嘴上却不依不饶道:「一点都不好,就是在冷,也不关你的事,那个要你来暖,还不放开。」

  宝玉深知晴雯的脾气,也不在意,改为单手握住她的双手,另一只手加开自己衣扣,将那双冰凉的小手拉入衣襟内。

  晴雯手掌触碰到宝玉的结实胸膛,感受火一般灼热的体温,一时竟然恍惚起来,宝玉直连叫了几声才回过神来,只听宝玉笑道:「晴雯姐姐还有哪里冷的,我一并给你暖起来。」

  晴雯红着脸眼珠一转,皎洁一笑着凑到宝玉耳边低声说了几句,然后道:「怎么样,不敢了吧。」

  宝玉先是一愣,然后大笑道:「这有何难。」说完就要上前楼晴雯,却听外面一把女人的声音传来,「不知宝二爷可在屋内?」

  今日一连两次被人打断,宝玉也觉气恼,晴雯则趁机脱身,对外回道:「谁啊?宝二爷在啦。」

  宝玉正欲对来人发火,却见进来之人竟是平儿,忙改换笑脸迎道:「怎么是平姐姐,晴雯快上茶来。」

  平儿忙制止道:「不必劳烦了,我是替我家二奶奶来请宝二爷过去一趟。」

  宝玉道:「这种小事随便让个丫头来说一声便是,还劳烦姐姐亲自来一趟。既然凤姐姐找我,那我这就随平姐姐过去。」

  说毕,吩咐袭人、晴雯一番,便和平儿去了。

  宝玉跟着平儿一路行至凤姐院外,只见院外只有一个高大的婆子上夜,院内再无他人,便问道:「今日凤姐姐这院里为何如此冷清?」

  平儿笑答道:「二奶奶平日里处理大小事务,夜里回来屋里就想清静些,若没别的事,就只有我跟丰儿两人伺候。」说毕,平儿在外对屋内禀报道:「二奶奶,宝二爷到了。」

  凤姐在屋内听到平儿的话,一边答道:「宝兄弟来了,快些进来吧。」一边对着落地镜子了整理一番。见宝玉掀开门帘进到屋内,忙上前笑道:「哟,这会子让我们宝二爷亲自跑一趟,没扰了你陪姐姐妹妹吧。」

  宝玉脸上一红,知道自己说不过凤姐,只得岔开话题道:「琏二哥哥不在屋里吗?」

  凤姐一听,不屑道:「他呀,说是去了平安州,要月余才得回来。」

  凤姐将宝玉迎到炕上坐,又吩咐平儿上好茶来,平儿听了好茶二字,又见凤姐暗中使的眼色便退出里房去。过了一会丰儿将茶端来,凤姐亲自递于宝玉道:「来来来,宝玉快尝尝,这叫凤髓茶,是东府你珍大嫂子送过来的,平日里我都舍不得吃,也就是你来我才舍得拿出来。」

  宝玉忙双手接过,笑道:「还是凤姐姐好,有了好茶还惦记这弟弟我。」一面将茶盅送至鼻下,一股子馨香之气透了过来却让宝玉眉头微微一皱,只见凤姐面色依然平常,眼中隐有一丝期待。便用杯盖掩面饮了一口,称赞道:「味香而浓郁,甘甜滑润,的确与平日喝的茶不同」

  凤姐见宝玉喝了茶,越发高兴起来,和宝玉笑着寒暄一阵,宝玉略带困意的问道:「凤姐姐找小弟前来,有何要事就请吩咐,弟弟这会子觉得有些乏了,就请姐姐明示。」

  凤姐见宝玉双眼半睁半闭,说话也有些含糊,才说道:「只是前儿,得了个好玩的东西,想给宝玉你瞧瞧。」说着起身假意朝门外呼喊平儿,一回头却见宝玉已经一头倒在桌上。凤姐忙回身问道:「宝玉,这是怎么的了?」

  不管凤姐若何摇晃,宝玉除了发出均匀呼吸声,都皆无其余反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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