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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百零九折、鲤沉龙渊,何觅三绝

第百零九折、鲤沉龙渊,何觅三绝

  藏林先生确实手艺佳妙,以鲜鱼和咸鱼同烹的”清蒸文武鱼“滋味异常鲜美,应风色便到了韩雪色的身体,也算不得是大食的脾性,却就着蒸鱼连扒两大碗饭,只差没把舌头一并吞落肚里。

  郎中那番神神叨叨的慑人话语,失去了鉴真的依凭,虚实难辨。

  应风色从”后院的风干木构之中晾有采好的’鲤沉草‘“一节,倒推藏林先生盯上寄养于袁氏夫妇的阿妍,故意放出风声,引袁健南前来。但鲤沉草既非水藻,炮制的手段还特别麻烦,需时半年以上,这布线的时间也未免太长,变数太多,非智者所为。

  毒树所生,自然是毒果。错误的前提预设,注定无法推得真相。

  难道……藏林先生真是顺着他的话头,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?

  ”鲤沉草并非是治疗肺疾的对症之药,它唯一的功能就是延命,可视之为效果有限的万灵丹。“趁阿妍和简豫收拾碗筷,到后院井畔打水洗碗,藏林压低声音对他说。”袁佑的肺病已然无救,他自己也知道,若未遇上我,眼下便是回光返照、一霎之明而已,月内必死无疑。“

  应风色看出袁健南气色不好,不料沉痾若此,但听藏林话意,似乎还有解法。

  ”鲤沉草新采下,须以秘法炼制,耗时半年,炼成后与龙渊水合用,最多能为患者延续半年的性命……该怎么说呢?就像把鲤沉草淬出的六个月生命,挪给患者使用。

  “此草据说是龙皇应烛化龙飞升,龙须连着诸多意欲扈随的金鲤坠地所化,故称’鲤沉‘。若真是龙须,兴许便不只延寿半年,而是服之百岁了。”

  应风色不信神仙精怪,诧异的是藏林居然信,这不是卖弄秘仪手段以造王的谋略家应为。他是为让少年相信,前度所言不过是玩笑,才故意这么说的么?

  “非常之疾,须以非常法应之,除了鲤沉草所炼的万灵丹,袁佑的病我束手无策,但眼下还不能让袁夫人姨甥知晓,我只告诉了袁佑。”意思是“你最好也别多口”——藏林似看穿他的心思,低道:“你奇宫通天阁内,有本叫《绝殄经》的小书,记载了应烛化龙、坠须成草的轶事,还有炼化鲤沉草的法门,非常有趣,有空不妨一观。身为大夫,若医经所载能救病人,我实不想倚赖神仙志怪,奈何天地间,而作隐沦客!可叹。”未久双姝回来,两人便不再多谈。

  应风色怕莫婷采药返家不见自己,难免心急如焚,赶在天黑前告辞,怕阿妍问起“你住哪里”不好不答,抢先对少女道:“我明儿再来瞧你。”阿妍心领神会。便在女子中,她也算异常胆大,明明是为韩雪色才留下,见爱郎舍己离去,亦不慌乱。也可能她与简豫是真投缘,又信任姨父姨母对藏林的推崇,是以无惧。

  应风色离开茅顶小院,顶着余晖在巷弄间三转五绕,小心留意背后有无可疑人等跟踪,忽被一人拉住手臂,拽入巷中阴影,熟悉的肌肤香泽钻进鼻腔,不用看也知是莫婷。

  “你怎么——”不及露出喜色,莫婷竖指抵唇,做了个“噤声”的手势,一双妙目远远于茅屋左近巡梭一阵,才拉着他迅速离开。

  原来她返家后见屋内没有打斗的痕迹,贮放银钱的抽屉里少了只钱囊,应风色还特意换过外出服,取走蓑笠,料是上街蹓跶去了;等了一阵不见归返,适巧采回的药草也处理完毕,索性往集市找去,听人说起下午飞燕卫的偌大动静,不旋踵便锁定应风色之所在,却迟迟找不到机会潜入救人,只能在外头隐匿窥视。

  “一靠近那里,”莫婷低道:“便有种被人盯着的悚栗之感,却无法厘清视线何来,肯定有高手。我只经过门前一回,怕被瞧出蹊跷,没敢反复接近;听那对华服夫妻的从人们说,屋里住了名高明大夫,此前的骚动不过是一场误会,我猜你并无立即的生命危险,就没急着行动。”

  那定是严人畏。他始终在阿妍附近保护她。

  应风色将所闻所见,连同阿妍与韩雪色的关系等,钜细靡遗地说给莫婷听,毫无保留。听女郎如是道,涎着脸陪笑:“莫非……是想让我再受点教训,小惩大戒什么的?”

  莫婷摇了摇头,停下脚步。

  “我怕你死了,只恨自己武功不济。好在你没事。”

  应风色听她说得由衷,不由得握住她软滑的小手,才发现掌心里全是汗,柔情忽动,一把将她搂近进怀里,以唇相就。莫婷好半天才回过神,踮着绣鞋尖儿一阵挣扎,推开男儿,抚着酡红的小脸嗔道:“别……给人瞧见了怎么办?莫胡闹!”

  此际早已行出镇集,离了屋舍密集处,四周全是野地,虽说皓月清冷,映得一片银灿灿的无比明亮,隐约可见远处地平线的无乘庵轮廓,实则偏僻得很,不虞有人窥看。

  应风色就爱她害羞的模样,莫婷大夫可是难得手足无措的,抓小鸡似的一把搂住,抱着女郎直压上一株大树,两人吻得难舍难分。片刻莫婷感觉魔手越来越不安份,男儿大腿挤进了她的腿缝间,抵紧阴阜,光是这样便带来一丝雷殛似的刺麻快感,唯恐把持不住,死死将他结实的胸膛撑开,娇喘絮絮:“别……别在这儿!回去……回去我给你。”

  男儿又啄了湿糯的樱唇一口,故作惊喜:“原来回去还有么?”

  “有……”女郎红着小脸微眯杏眼,咬唇的模样很难说是挑逗或挑衅,既飒又媚,无比撩人。“我想要了。今晚你非干死我不可,可别想逃。”

  两人牵手回到小院,折腾至月上中天,并肩瘫在榻上不动,连扯过锦被或散落的衣物遮掩身体都力有未逮。应风色盯着拨步床的藻顶,向女郎说了心中盘算。

  “你这是想利用她。”余光见她又厚又软的沃乳酥润腻滑,不住起伏,气音里似还有一丝高潮的余韵,分辨不出是斥责或不满的口吻,也可能兼而有之。

  “有了她,我们或许用不着逃到南陵。”他尽量以轻松的口吻说着,也可能是酣倦渐了成意犹未尽,应风色感觉自己正在恢复精神,欲为稍后的贪欢预留伏笔,不想在这会儿惹怒她。“况且以我的眼界,严人畏的武功只在羽羊神之上,刀鬼艳鬼更不消说。带上阿妍,这帮人不足为惧。”

  “……拿她当护身符么?”莫婷听着像在摇头。“我们还要牵扯其他无辜的人进来?”

  “护身符保平安,是吉祥物,盾才是挡刀挡剑。我们不是拿她做盾牌。”

  应风色枕着手臂转过头,望着星眸半闭的女郎,指尖在雪肌上游移,莫婷筛子般颤抖着,迸出酥腻的轻哼。“我会再同韩小子说,但由你来引导他效果更好。

  醒着的时候让他去找阿妍,记住别泄漏这里和你的事,其余我们随机应变。

  ”韩雪色得以与阿妍相见,欢喜得差点鼓爆胸膛,谨守长老吩咐,不敢提及莫婷莫大夫、无乘庵和藏身之处,只说暂住镇郊,蒙一户人家收留,平日帮忙些打鱼补网的杂务云云,好说歹说蒙混过去。

  近旬之期转眼揭过,藏林隔日便送药往县衙所在的根潭镇,监督袁大人药浴。

  他习惯了独来独往,多留简豫与两小在此间。

  三人百无聊赖,简豫吵着要吃“峒州山笋”,在冒牌叔叔的指点下,韩雪色轻骑过关,双姝对其手艺似乎评价更高,令应风色颇不是滋味。

  他与韩雪色仍依往例替换身魂,交换只在莫婷院里进行,以免节外生枝,留在阿妍处的总是应风色,而非韩雪色。

  毛族小子个高人不傻,虽不致以为长老对阿妍有什么想法,但不能与爱侣促膝夜谈、互问晨安,也不是毫无抱怨,因此在莫婷的居间协调下,特意让韩雪色留宿一晚,了却心愿。

  应风色原以为这两天就没自己什么事了,懒得窥人卿卿我我,以致夜半惊醒,陷入身魂嵌合的不适时,恍惚间竟有些今夕何夕之感。

  (韩小子……混账!这到底是怎么回事?叔叔……叔叔!)

  识海中无有回应。

  身魂对嵌,偶尔——其实是经常——会这样。接管他人的身躯就像两枚不成对的齿轮试图咬合,面对排异时,没有沟通识海的余裕,得过一下才能恢复正常。

  身体的痛苦并非最难受,强烈的孤独和无助才是。

  应风色习惯有应无用的陪伴,但在身魂嵌合之初,应无用却无法回应召唤,同时动弹不得、五感断绝,像被关在极其狭窄的匣子里,极可能使意志崩溃,而“意志”现今等同应风色的一切。

  这也是莫婷坚持交换必须在她的监管下进行之故。

  他几次在转换间发生状况,全赖莫婷挽救,才没出大乱子。女郎无论在肉体或心灵上都特别能抚慰他,除两人是天造地设般的合衬,也与她多年钻研累积深厚,以及有系统地观察应风色有关。

  应风色滚落长凳,摔得头晕眼花;好不容易适应黑暗,才想起睡在主屋里,睡床便是两条长凳并起,将就着凑合。阿妍与简豫同睡一房,即使藏林不在,也不能坏了“男女有别”的规矩。

  郎中偶尔会留宿根潭袁氏夫妇处,今日本应带阿妍同去,但她知韩雪色会留下过夜,便勾串简豫,找了个借口不跟。

  应风色活动着四肢,忽听院外一阵马蹄声过,猫着腰窜出,见月下十余骑扬尾绝尘,似往镇郊的方向。此间并无车马大道经过,夜驰已属蹊跷,要说这个去向有什么值得应风色上心的,也只有一处。

  ——无乘庵。

  “……不妙!”应风色翻出小院,在镇郊的旷野缓丘间狂奔,连返家叫上莫婷的余裕也无,赶到无乘庵时,见林外空地间系着十余匹健马,众骑士擎炬落鞍,清一色的黑衣,除鱼皮密扣的夜行装束,亦不乏宽袍大袖,或着寻常武服者,只是色作漆黑而已;远远望去,有的蒙面有的则无,兵器各异,就没见过服装纪律如此松散的刺客。

  为首之人并未蒙面,一身青衫,身材颀长,越众而出。

  “庵里的人听着!据报杀婴恶匪’红蝠鬼母‘玉鉴飞藏匿于庵中,本县特来拘提,识相的乖乖开门就缚,莫逼本县使出雷霆手段!”。

  “玉鉴飞怎会同无乘庵扯上关系?”应风色越听越是心惊,蓦地一凛:“咦,说话这人不是——”庵内传出一把慵懒动听的嗓音,声不甚响,入耳却字字清晰,如抵着肩说话:“这儿没有叫玉鉴飞的。你口口声声自称’本县‘,有夜半登门、领着黑衣刺客的县令么?”竟是言满霜。

  她露的这手近乎“传音入密”,难在以一对多,仍似并头窃语,须有极深的内功才能施展,意在震慑来人,效果也极显着:未挂覆面巾的几人收敛形容,或转凝重或露惊诧,在迎风猎响的炬焰下照得一清二楚。

  这份修为甚至超过应风色此前对女郎的了解,暗忖:“我始终是低估了她。

  满霜如此能为,羽羊神是怎么把’连心珠‘植入她体内的?”青衫人不为所动,反踏前一步,举火朗道:“本县乃堂堂东溪县父母官,岂能有假?你若非玉鉴飞,公堂之上,自会还你清白;严拒拘捕非奸即盗,就算未犯下劫婴杀婴的恶行,定有他案在身,本县绝不宽贷!劝你快快出来,切莫自误。”

  应风色唯恐惊动众人,不敢再靠近,见那青衫服剑之人不到三十,面如冠玉,仪表堂堂,唯两颊瘦削,脸色略显青白,刻意蓄起的三绺须茎稀疏丝软,像是少年硬充大人,偏又难掩那股子嫉愤青涩,反显孤寒。

  ——这人的确是东溪县令成冶云。

  应风色随藏林先生去过一回根潭,背了半人多高的药材包袱,还帮忙袁健南浸洗药浴,在袁氏夫妇所设的筵席间见到成冶云。

  虞龙雪对他没好脸色,袁氏夫妇一行寄居的大屋说不上破烂,可也不甚体面舒适,比之洛雪晴母女在江沄村租的祠堂多有不如,沿镇一路至此,不乏更宽敞的居所,虽以县令之尊不好强占百姓屋舍,要说成冶云尽力了也着实勉强,难怪姨娘生气。

  此际二见,瞧得最清楚的,却是他持炬的右手。

  成冶云的五指修长,骨节粗大,掌纹深如镌刻,瞧着竟是练家子,且练的还是外门功夫。阿妍说他是进士及第,是扎扎实实自科考中取得的名位,非仗了谁的庇荫;这等读书种子何以精通兵刃,令应风色颇生疑窦。

  思忖之间灵光闪现,他才发现自己很可能想岔了。

  他一直认为龙方攻打无乘庵,该是像之前的降界任务,破魂甲、鬼面具和得自羽羊神的各种神兵利器备便,众人乘夜掩至,以战术队形突入庵内,有侦查、有疑兵,也有专替主力打掩护等各种分工,这是他们学自降界,且操作精熟的。

  龙方飓色数月来按兵不动,以应风色对他的了解,不以为是虚掷时光,或单纯因谨慎而裹足不前。

  藏于吊儿郎当的诙谐外表下,龙大方向来想得多又想得细,他的谨慎完全反映在做足事前准备的习惯上,应风色毫不怀疑他会拿羽羊神那套,继续在山上发展势力,直到拥有一支军队。

  然而还有其他可能。譬如……驱虎吞狼。

  驱使任一支江湖势力来找无乘庵的麻烦,可混淆己方的判断,致使在“到底是龙方一侧否”的质疑间游移摆荡,贻误军机。若能推动朝堂势力,则致盲的效果将好到无以复加——就像现在这样。

  不管成冶云带来的是什么人,只要言满霜敢对成大人动手,现成便是“刺杀朝廷命官”的罪名,除了开门投降,无乘庵没有太多选择。

  咿呀一声庵门推开,一抹翠衫绿裙的苗条身影,娉娉婷婷跨出高槛,浓发及柳腰,金丝掐云冠,同样腰畔服剑、手提灯笼,直是明艳不可方物,却不是储之沁是谁?

  (糟糕……现在是开门的时候么?)

  应风色差点没仰天吐出一口老血。

  对方不仅人数占优,光是两额太阳穴鼓起、看得出内外兼修的好手,起码就有五六人之多,偏偏这几个都是没挂覆面巾的,服色也最杂,还有明显就是道袍木兰衣的形制,根本不像刺客。不蒙面表示不怕人知道,肯定比藏头露尾的更难当。

  自开庵门,这帮江湖异士若要硬闯,满霜本领再高,岂能以一人之力挡下?

  便摆空城计也太冒险了,简直是莫名其妙。

  储之沁的两鬓蓬松微卷,更衬出花容月貌,不见丝毫慌乱,沉落小脸,单手叉腰。“成冶云!你好大胆子,什么事不能白天里说,非要乘夜叩门,大呼小叫?

  惊扰了掌教真人,该当何罪?”娇俏不减威凛,摆足了长辈派头。

  “这小花娘啥来头?架子忒大。”

  应风色听两名最近的蒙面人交头接耳,其中一人压低嗓音:“听说是鱼老道的小姘头,按辈分成冶云得喊她’师叔‘。”

  先头那人啧啧摇头。“鱼休同这老龟蛋,也未免太有艳福。这小浪蹄子当他孙女儿都使得,这也下得去屌?”另一人淫笑:“你别说,瞧她那细细的身板儿,这种白骨精最是刮人,肏着滋味美的……啧啧。”其后连串污言秽语,不忍卒听。

  果然成冶云一见是她,瘦脸在火光下益发青得怕人,略一迟疑,躬身行礼。

  “小……小师叔安好。”

  储之沁怒道:“好什么好?一点儿也不好!是观主让你来的么?”

  成冶云犹豫不过一霎,又恢复原本的官架子,淡然道:“不是。本县今日乃为执行公务而来,有得罪处,还请小师叔原宥则个。”言语间扶剑缓步,竟至阶前一丈。

  他艺成于天门鞭索一脉,本是官宦人家出身,不意家道中落,无以为继,为游仙观收容。鱼映眉掌权后,听说有枚读书种子,嘱咐观主栽培,资助他考取功名。鱼休同师徒落脚东溪镇,也是经鱼映眉授意,着成冶云安排的结果;还住镇上时,常着人带些鱼肉米面来问候,算是礼数周到。

  储之沁以为他是冲师徒俩而来,才问是不是鱼映眉教唆。成冶云断然撇清,还大胆欺至阶台前,少女总算开始着慌,小退半步,搁下灯笼,伸手按住了剑柄。

  “停、停步!成冶云,我敬你是堂堂县令,又有一脉香火之情,不想与你动刀兵。满霜说得很清楚啦,庵里没有叫玉鉴飞的,你找错了地方。趁没惊动掌教真人赶紧离开,这事就算了,我不会同观主说。”

  成冶云抬头直视绿裳少女。

  “敢问师叔,你听过那’红蝠鬼母‘玉鉴飞么?”

  “红蝠……那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?没听过!”

  “此魔于十年前销声匿迹,在此之前,以杀婴劫婴、喜穿红衣闻名武林,江湖中人只知她貌美如花,对男子多不假辞色,最喜婴儿等,由’鬼母‘外号联想,应是熟妇模样。殊不知她貌似青春少艾,也有说像女童的,身量只有这么高。”

  说着比了比胸口。

  储之沁连玉鉴飞是女人都不知道,可她反应并不慢,很快明白成冶云之意,摇头道:“你是说……不可能的,满霜她不是……一定是哪里弄错了。”

  成冶云无意抚平她的心绪,冷冷续道:“这无乘庵乃十年前落成,差不多就是玉鉴飞被惟明师太打伤,从武林消失的时间。本县明查暗访,问过几处乡镇耆老,他们都说庵子是给’三绝‘惟明师太建的,无论营造的工匠,或经手地契的地头都这么说,偏偏没人见过惟明。

  ”这些年里纵有尼姑进出,目击者的描绘形形色色,不一而同,本县以为那些不过是挂单落脚的外地比丘尼,如师叔与掌教真人寄居于此,其中并无真正的惟明师太。

  “只师太所收的小女徒弟,在众人口中是一致有的,怕就是太过一致了。在我问话的时候,他们都记得那个小女娃儿,却很少人察觉十年的光阴倏忽而过,为何如今,她仍旧是个小小女娃儿?”

  储之沁百口莫辩。满霜是当今东海四大剑门之一的水月停轩掌门人、妖刀圣战的劫余英雌,人称“红颜冷剑”的杜妆怜的剑下幸存者,见证了她杀害同门的骇人罪行——这足以震撼武林的真相,她无法就这么说出口。

  成冶云当她是心虚动摇,打蛇随棍上,踏前昂然道:“身后这几位,是远自三川以北、乃至湖阴湖阳赶来助拳的江湖侠士,玉鉴飞虽是女流,但玩弄、杀害婴孩的罪行人神共愤,才引得这些名侠高手出山,主持公道。

  ”我料女魔头不会轻易认罪,此番前来,必有恶战,唯恐惊扰百姓,才选在今夜出手缉捕。师叔,玉鉴飞还活在人世,代表十年前那场除魔之战,死的是惟明师太而非魔头。她是借师太的名义藏于东溪镇,冒称三绝传人,苟存至今,请师叔明鉴。“

  不仅储之沁一怔,连树丛里的应风色都蹙眉,仿佛打开了一条全新的思路,此前所确信、所证得的,突然浮现不曾留意的盲点;直接放弃之前那套说帖,似能更好地解释诸多异常处。

  满霜武功深不可测,一再刷新他的认知,连羽羊神都未必有这等造诣,那么是谁、用什么法子制服了满霜,在颈后埋入连心珠的机关,强迫她进入降界?

  若她的真实身份是武艺超卓、令东海武人束手的”红蝠鬼母“玉鉴飞,在十年前那场恶斗中身受重伤,以致为人所乘……是不是合理多了?

  重伤苏醒的女魔头,不知自己在昏迷之际被人动了手脚,处理掉惟明老尼的尸首后,决定以”惟明师太旅途之中收入门墙的小女童“身份,开启再世为人的第二人生。

  往好处想:唯一能揭发她冒伪的那人,早已死在她手里,反正世外高人四海云游,随缘收徒又信手搁置亦是常事,直到羽羊神找上门,叫停了她逍遥避世的好日子。

  玉鉴飞是唐杜玉氏的分家千金,出身高贵,谈起龙庭山接收毛族质子一事,自是不可一世中带着轻鄙;出手狠辣不似比丘尼之徒,岂非再自然不过?说的可是劫婴杀婴、满手血腥的女魔头啊!

  应风色想起地底瓣室之中,满霜那诱人的奇异魅力,以及令他回味再三的销魂蚀骨,无论是水月或三绝之传,都无法解释女郎的媚肉浑成天生尤物。换作是”红蝠鬼母“,那一切就说得通了。

  储之沁脑筋不如他动得快,也可能是少女的心更铁,讶色仅持续了一霎,旋即沉落俏脸,一个字一个字地说:”你错了,不是她。“

  成冶云反手舞袖,唰的一声劲响破空,一物疾电般越过少女,”啪!“扎入尼庵的门板,尽管下半部在夜风中不住飘扬,上端却牢牢嵌进乌漆大门的裂缝,似为暗器所钉,然而陈纸上更无他物。从应风色之所在,居然没能瞧清他的手法,心下骇然:”这位东溪县令,也不是好相与的!“不由得收起轻视之心。

  却听成冶云冷冷开口:”……这张悬红肖像的图纸原稿,是我从衙门库房中翻出,乃绘于十二年前,红蝠鬼母为祸最烈时。之所以能保存至今,盖因玉鉴飞之父向四县施压,唯恐闺女抛头露面,有辱门楣,或被玉氏家主知悉,最终换了幅青面獠牙的图像传抄水陆码头,聊备一格,而压下了这帧维妙维肖的。

  “我没见过自称’言满霜‘的女子,无从比较。不如师叔告诉我好了,这幅悬红图影,画的是谁?”

  储之沁咬着唇,又露出最挑人心弦的倔强之色,边分神提防“师侄”,既未弯腰提灯笼,也不敢大剌剌转对门板,轻易露出背门,仅以余光一瞥:翻飞不定的故纸上,墨线勾勒出一张桃花脸蛋,画中人柳眉杏眼,看似少女,甚至是幼女的模样,惟扬起的唇抿微带三分衅冷,姣美慑人,嘴角泛起一抹细折,赫然便是言满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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