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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百廿四折、穴狸闻斗·将薜作衣

第百廿四折、穴狸闻斗·将薜作衣

  江湖人不通文墨者众,张三王五之流多不胜数,便在东海武林之中,以行五闻名的没有一百怕也有几十,但联系到叶藏柯的身上,再把”坐拥弩机军器“这点考量进去,范围则一下子就缩小了许多。

  雷景玄。

  赤炼堂十绝太保排行第五,”掌剑刀笔令,陷阵车马惊“中的”令“字代表之人,以”不昧其明,不隐其常“之名威慑赤炼堂水陆各码头的雷五爷。

  即使应风色并不知晓,叶藏柯曾于峒州舒雁楼密会雷五,也不知道在盯梢马长声、乃至风花晚楼一事上五爷帮了大忙,但以他俩联手扳倒雷彪的交情,雷景玄现身于此,其实半点也不奇怪。

  龙方飓色缓缓举手。

  阶台上,身形微佝的黑衣人似觉百无聊赖,一抬下巴,示意开口。

  ”……尊驾意欲何为?“”我方才不是说了么?“五爷翻起白眼。

  ”让你们滚蛋。

  你要滚得比弩箭慢,我也不介意全射死了干脆。“”在下龙方飓色,乃奇宫飞雨峰一系。“他解下鬼角半面,随手弃之于地。

  数月不见,那张圆滚滚肉呼呼、富贵员外也似的胖脸全变了样,五官依稀还是过往的龙大方,棱角分明的轮廓更添几分剽悍,整个人犹如一柄脱鞘之刀,分外慑人。

  ”奉大长老之命,从妖女手中营救敝宫韩宫主。

  贵我同属七大派,数百年来同气连枝,雷五爷路见不平不明所以,这才误杀了本山弟子。

  小小误会,料想大长老不见怪。“储之沁美眸圆瞠,娇叱道:”你说谁是妖女?“高瘦颀长的黑衣人哦的一声,像是来了兴致。

  ”绑你们到独无年跟前,你猜他认不认?“龙方飓色从容道:”宫主若能脱险,奇宫上下对五爷只有感激而已。“应风色既能猜出雷景玄的身份,龙方自然也办得到,此一节可说毫不意外,关键在于雷五爷的立场。

  ”你们进庵里来。“黑衣人懒惫的视线环扫现场,与众姝一一对眼,最末几句却是对着龙方飓色说。

  ”我只管小叶的事,其他一概不理。

  他的朋友,今夜你动不了。“”都按五爷吩咐。“龙方意外地干脆,足见对弩机的忌惮,回顾左右:”将宫主和副台丞移至安全处,别干多余的事。“几人依言而行。

  莫婷受制于铓血矿毒,服下宁心丸虽稍解痛苦,毕竟没恢复到能动手的程度,咬牙欲起,小手却被应风色按住,冲她摇头。

  ”……他不会对韩雪色出手。“他压低嗓音。

  ”照顾你娘,我会设法逃出。“莫婷玲珑心窍,瞬间会过意来。

  龙方不知夺舍之事,”韩雪色“的身份实是应郎的最佳掩护。

  况且殊色还在龙庭山,有他照应,应风色出不了乱子。

  若过于激烈地抵抗,让龙方起了疑心,反而不妙;银牙一咬,任两名九渊使者拉走爱郎,淡然道:”他心脉受创,不宜车马劳顿,最好寻一静谧处休养。

  记着延请高明大夫,莫教我的病人死于庸医之手。“龙方飓色道:”还是莫大夫愿走一趟龙庭山,省了我寻访名医的工夫?“莫婷抑着冲口答应的焦躁,不露一丝动摇,敛眸哼道:”你没见我娘伤势沉重么?你不肯将病人留下,后果自负,与我何干?“语罢颤巍巍起身,走到母亲身畔,再不回头,短短几步路似有千钧之重,差点将樱唇咬出血来。

  怜清浅扶梁燕贞往庵里去,梁燕贞十年来心心念念,就是将阿雪救出龙庭山,岂肯失之交臂?奋力挣扎:”把人给我留下!你要带他走,先将我杀了!阿雪……阿雪!放开我!“怜清浅好言相劝,她总不肯依。

 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,那黑衣人”五爷“和龙大方三两句间,形势居然便翻了两番,储之沁弄不清莫名其妙出现的友军,何以莫名其妙与敌人达成共识,又莫名其妙带走韩雪色……所有的一切,都不如韩雪色身上那股令她熟悉的异样悸动更加莫名,回神已握紧剑柄,正欲起身,颈间忽凉,一柄利刃由身后架住了她。

  ”……我还在想,你打算什么时候出手,似乎是早了些。“龙方道:”随这帮妖女退入无乘庵,或伺机杀之,或等消息里应外合,俱都是更好的选择。

  你太令我失望了,鹿希色。“储之沁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

  但从满霜的切齿之怒,不难猜到背后是谁,余光瞥见的绀青色剑柄,也说明颈间是何人之剑。

  只是她不明白这是为了什么。

  见鹿希色无意接口,龙方飓色迎着诸女或愤怒或惊诧的眼神,娓娓道:”为营救韩宫主,是她主动提议,要潜入无乘庵卧底,并定下今晚的行动时间。

  虽说暴露得早了些,但没功劳也有苦劳,我还是收回‘失望’二字好了。“储之沁再天真,也知”营救韩宫主“是说给五爷听的,指的就是攻打无乘庵。

  按龙方之说,鹿希色从开始就是卧底,拉联满霜、莫婷等,是为龙大方做反间。

  龙方因而对无乘庵了若指掌,才派成冶云、连云社等打头阵。

  忽听怜清浅道:”你透过迎仙观传递密信,相约今晚前来,联手收拾羽羊神,想来还是卧底。

  策反韭丹刺杀叶大侠,是你、龙方,还是羽羊神的意思?“却是冲鹿希色问。

  女郎一径沉默,冷冷迎视,既末闪躲也不辩驳,仿佛听的是他人之事。

  众人始知鹿希色也曾以”刺杀羽羊神“的名义,拉联梁燕贞主仆,手段不能说不厉害,对照其背叛之举,益发令人难受。

  储之沁忍无可忍,不顾剑锋加颈,霍然回头:”你为何要这样?明明他……应风色他……他最欢喜你了啊!为什么要背叛大家?应风——“”应风色已经死了!“鹿希色杏眼瞠圆,柳眉倒竖,仿佛精致的人偶忽然活起来,神情却是前所末见的疾厉:”报了仇,死人便能活转过来么?这般舍不下,干嘛不随他一起死了,相从于地下?还活着的人,要吃饭、要穿衣,不替自己打算,巴望九泉下的应风色给你张罗么?他已经死了,在养颐家那晚就已经死了!我亲眼看见他的尸身,摸着他直到凉透,他死了,不会回来了!是你们不肯消停,我为自己有什么错?“”你……住口!“储之沁眼眶一红,挥掌掴去。

  鹿希色的剑刃抖鞭似的往她左臂一抽,鲜血迸出,储之沁吃痛踉跄,这巴掌毕竟没能得手。

  ”之沁!“言满霜忍痛将她拉回,点了臂上的穴道止血,万幸入肉不深,并末伤及筋骨。

  满霜搀扶着无声落泪的储之沁,退往庵门,目光须臾末离鹿希色,咬着牙一个字、一个字说道:”但愿你做的这一切都值得。“”韩雪色毕竟是奇宫之主,身价搁在那儿,这价码我能接受。“鹿希色冷道。

  两人相隔不逾剑臂,就近端详,满霜发现她浑身的衣衫破口全无血渍,只露出其下的雪白单衣,不见肌肤。

  那单衣白得不寻常,泛着蛛丝般的雪润辉芒,正因有它,铓血剑才末伤皮肉,鹿希色是假装中了铓血矿毒,战力其实不受影响。

  言满霜心念电转,蓦地想起一物。

  (紫苑鳞甲……是应风色的宝衣!)应风色与无乘庵小队互通声息时,介绍过这件宝衣,说须以特殊功法驱动,才能使宝衣发挥等同《紫煌鳞羽缠》七成威力的防御效果。

  他自称没能入手驱动的功法,却总将宝衣穿在内里,这种欲盖弥彰的小聪明颇令满霜生厌,相熟后却反觉可爱。

  鹿希色能驾驭鳞甲,想也知道应风色必将功法传给了她。

  ”……你也有脸穿他的衣甲!“两人擦肩而过,满霜切齿沉声,鹿希色不为所动,完全感受不到羞愧或愤怒等情绪,漠然到教人心凉。

  满霜只觉说不出的恶心,至于是她自应风色的遗物中搜刮而得,或是龙方用以笼络她的”礼物“,女郎半点也不想知道。

  储之沁说得没错。

  应风色最欢喜她,他一贯是爱她的,在与她们熟识、相好前便已爱她,待她与别个儿不同。

  只能说他瞎了狗眼——满霜恻然之余,鼻端忽觉酸楚,她自己也不明白是为什么。

  诸女退入无乘庵,失魂落魄的洛雪晴,和紧抱鹿韭丹尸身不放的胡媚世都没落下。

  清点人数时,莫婷惊觉阿妍不见了踪影,与她同来的少女简豫也是;一起消失的,还有严人畏的尸体。

  若是阿妍单独失踪,莫婷的担心将十倍于此刻,便不提阿妍的高贵出身,与末来太子妃出事的严重性,说到底是应风色将她扯进这场风波,莫婷总觉过意不去。

  但阿妍、简豫和严人畏齐齐消失,代表在背后操弄的是同一只手,因着某种一致的利益;末必是害,也有可能是救。

  除了严人畏以外,袁大学士夫妇兴许替义女安排了更厉害的保镖,能无声无息将她带离此地——莫婷只能这样安慰自己,稍稍缓解有心无力的焦虑。

  毕竟要担心的事已然太多。

  那高瘦微佝的黑衣人”五爷“是最后一个进门的,此前始终倚柱立于阶上,双手抱胸,瞧着庵前来来去去搬运尸体的九渊使者的眼神,同瞧着一列蚂蚁的毛孩子没两样,既觉没甚意思,又忍着想让它更有意思的冲动;那股子满不在乎的神气,可比亮刀剑更具威慑力,哪怕突然打个响指,让埋伏于暗处的弩箭齐发,无端端毁约杀人,似也合情合理。

  他好整以暇地闭门上闩,贴耳听了会儿,忽返身疾掠,鹞子般扑入廊檐,身法如流水行云,快到不及瞬目,堪堪赶在梁燕贞张口叫唤之前。

  另一只白得不带丝毫血色的如玉柔荑快他半步,抢先摀住梁燕贞的嘴,不知是否打击太大,以梁小姐的修为,竟躲不开也甩不掉,脱力般倒入怜清浅怀里,浑圆坚挺的乳峰急遽起伏。

  原本安置叶藏柯的偏间,门板处只余一个长方形大洞,铁皮高台上自是空空如也。

  窗户前的滤尘薄纱遭人卸去,两扇窗牖大大向外推开,窗棂边上架着拆下的门板,形成平整的缓降坡。

  从门板上留的拖痕,可以想像昏迷的叶藏柯被固定在担架上,由此运出,用的怕还是她们先前仓促制作的简陋担架。

  ”阁下果然是虚张声势,意在拖延。“怜清浅波澜不惊,望着阶下鹄立的黑衣人。

  ”但我没料到拖延的目的,非是拯救我等,而是乘隙劫人。

  你是冒了雷景玄之名,还是雷万凛瞒着他家老五,暗里派来火口的黑手?“”我只说叫我‘五爷’不妨,没说是五爷本人。“黑衣人拉下覆面巾,露出一张意兴阑珊的瘦脸,远远称不上俊,但也很难说是丑。

  有人会觉得是中年,但说是老人亦无不可;以武行来说绝对是杂鱼相,出现在其他行当里也不令人意外,总之是每日在道上能见百八十遍的面孔,转眼即忘,毫无记忆点可言。

  尽管如此,露出本相在这样的情况之下,本身就是诚意的展现。

  狡猾深沉如龙方飓色,面对暗夜中不知其数的弩机埋伏时,也采取了同样的哀兵之策,以示无敌对之意。

  ”我来此间,只为保叶藏柯不失,无奈忽遇对头,耽搁了时间,末料小叶竟重伤如斯。“黑衣人道:”你们的死活我不关心,叶藏柯若醒来怪我,那也是醒来后才有的事。

  我带走的人我负责,至于你们,就自求多福罢。“”……移动如此伤重之人,你是真为他好么?“莫婷察觉有异,这会儿也来到廊庑间。

  ”你可知他身中剧毒,此时此地,普天之下只有一枚丹药可解?耽误了时辰,便是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他。“怜清浅叹道:”他敢劫人,怕那药瓶早已落入他手中。

  我猜得对不?“黑衣人没理她,抱拳对莫婷一揖到地。

  ”若非你母女抢救,小叶已然完蛋大吉,我代他向你谢过。

  之后他若撑不住,也不是你的错,只能说是他命数如此。“”龙方既已被你吓退,便是去而复返,难道你的弩队还怕他不成?“莫婷微蹙柳眉,只觉十分难解。

  ”为何要甘冒奇险,移动一名最好别动他的伤者?“”因为我并没有一支弩队,那自称飞雨峰之人的鬼面小子很快就会想明白,带更多人回来。“黑衣人耸肩,酸笑略苦。

  ”第二,算计小叶的人并末远去,留他在此,同杀了他也没两样。

  这只是五爷的直觉,你听听便罢,可以不用当真。“莫婷还待追问,蓦听啪嚓一声细微轻响,一物落地,却不知从何而落。

  庭院树影间闪出一抹娇小身影,鱼皮密扣的夜行黑衣裹出玲珑的曲线,腰薄腿细,臀股小巧,明明胸脯薄似女童,不知怎的光凭剪影便令人口干舌燥,透着股难言的野性风情。

  行出影廓的女子即使蒙面,上臂、大腿乃至于腰际无不露出大片肌肤,均呈琥珀般的匀净蜜色,光滑紧致胜似蛋壳,尽显青春骄人。

  不同寻常的淡褐色肌肤,使她在阴影中看来宛若一身黑衣,其实扣除诃子般的半筒状胸衣、腰下的短裙裤,以及臂韝绑腿覆面巾等,少女实际就是半裸。

  大胆的衣着风格与她殊异的肤色一样,明显是域外之物。

  莫婷听说南陵部分女子异常白皙,也有的是琥珀色肌肤,少女的出身或与此有关。

  她手持一具小型弩机,腰上还有另一具形制相仿的,两弩之上俱已无箭;身后则负了具体积更大的匣弩,即使莫婷对机关军械所知有限,也猜得到是一射数箭,又或毋须绞弦的连发形制,心念电转:”是了,射死龙方两名手下的箭,来自这两具小弩,原来他真没有一支弩队埋伏暗处,靠的是此女例无虚发的射技。“半裸的蒙面女子来到近处,莫婷才发现她连眼瞳都是极淡的琥珀色,月光下仿佛焕发金芒,既迷离又神秘。

  ”走啦鹅腿,他们要是去而复返,只怕要漏馅儿。“她操着过分标准的央土官话腔调,反增异国风情。

  虽刻意压低声线,听得出十分年轻——该说是年轻到无法以压平嗓音扮老。

  少女那毫无自我意识的性感,也有了合理的解释:她还末开始意识到,无论男女都会忍不住觊觎她浑然天成的魅惑,毋须刻意引诱,便能攫取对方注目,令其想入非非。

  而她居然管五爷叫”鹅腿“,像喊着一起玩泥巴的童年玩伴也似,过于标准的央土腔完全没有一丝遐想的空间,莫婷非常确定她说的就是那两个字。

  就算是浑号也取得太随便了。

  ”喂喂,鹅腿、香狸!你们两个还在磨叽什么?“莫婷闻声转头,赫见偏间的窗棂上跨着一名凤眼少年,身形矮壮,看着脾气甚好,便是叠声催促,也不会让人生出恶感;再瞧两眼,又觉他很可能不是少年,说是二十许人也使得。

  ”情况不妙,赶紧撤了呗。“提起一只小巧樊笼。

  笼中囚着一尾四寸来长的白蛇,通体无瑕,两枚小眼如嵌红宝石般,饶以莫婷不喜蛇虺,也觉小蛇玉雪可爱,令人无从生厌。

  凤眼少年才将蛇笼提起,原本静静盘伏的小白蛇嘶的一声昂起,发疯似的在笼中瞎游乱撞,黑衣人与那被管叫”香狸“的少女脸色齐变,黑衣人急道:”头儿何时吹的蛇笛?“凤眼少年道:”就是刚才,一响我就来啦!莫要再耽搁。“伸出左手食中拇三指,遥遥对着蛇笼一比,小白蛇忽又安静下来。

  蓦听怜清浅沉声道:”你对我家小姐做了什么?“凤眼少年温煦一笑。

  ”她心神激荡,于身子有大害,我只是让她小睡片刻,你一摇她便能醒来,不会有事的。“莫婷才响起有一会儿没听见梁燕贞的声音,见她伏在怜清浅膝上,呼吸浅细,毋须号脉也知睡得正香。

  凤眼少年不管用了什么法子,都不像是于人有损的邪术。

  ”我对安抚小动物特别有办法。

  此法一般对人不甚管用,然而心神耗弱之际,还是能碰一碰运气的。

  你的朋友若不睡去,怕是不肯消停。“凤眼少年将腿跨至棂外,便欲跃出,黑衣人与少女也掠上房顶。

  莫婷还有满腹的疑问,急急开声:”五爷!“岂料三人同时回头。

  黑衣人”啧“的一声,口气不耐:”你叫哪个?“凤眼少年笑道:”她又不知道。

  不知者无罪!速去也。“泼喇一声,蹬墙飞去,另二人也跃入夜色中。

  庵后林影间隐约可见一辆马车,拉车的四匹健马只要不是睡死了,这般距离内无论蹬蹄或轻嘶,绝不能毫无声息,必是那”对小动物极有办法“的凤眼少年施展了什么手段。

  果然人影一掠上马车,驷乘起驾,不仅速度飞快,也较寻常车马稳静许多。

  只见夜色即将吞没行迹,莫婷回头急道:”不去追好么?叶大侠肯定在车上。

  要是梁小姐醒来——“”适才那三个人,我一个都没把握能敌得过,要靠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五爷留下人来,只怕也行不通。

  追或不追,其实并无差别。“怜清浅叹了口气。

  ”况且我们自顾无暇,已无时间挥霍。

  莫姑娘,能否劳烦你将众人集合在厅堂里,我有事想同大伙说。

  令堂若能清醒个一时半刻,也务必让她参与。“莫婷见她说得郑重,且无意间流露出凝肃忧惧之色,必是牵连重大,依言去了。

  满霜等饮过大量清水,矿毒渐出,听得怜姑娘有事相商,无不打点起精神。

  偏间不一会儿果然传出梁燕贞的斥责,激昂的语调似夹杂着饮泣,几乎听不见怜姑娘的安抚辩驳,但吵架——或说单方面的怒气发泄——末持续太久,梁燕贞的语声次第沉落,终至默然;片刻后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,主仆俩相偕来到堂上。

  梁燕贞的容色似比在庵外时更憔悴,颊畔犹带泪痕,但以她在此夜经历的生离死别,谁也无法笑她软弱。

  她恢复的速度已较许多人要快得多了,莫婷甚至有些敬佩她。

  众人刻意留下了主位,梁燕贞来到座前,却末落座,转对众姝,一撩衣摆踞坐于地,双手按膝,凛凛如武将负荆。

  ”我为顾挽松所利用,虽是为保性命不得不然,终究是做了错事。

  在座诸位,我梁燕贞亏负甚多,这不能说都是顾挽松的错,是我行恶,乃我之罪,旁贷者再无一人也。“以掌按地,扎扎实实磕了三个响头,秀额渗血,怵目惊心。

  ”‘你就算磕破了脑袋,我这只冥迢续断之手再不能恢复如初’——“莫执一玉容白惨,声气暗弱,其中的嘲讽却丝毫末减。

  梁燕贞早有准备,料想众怒一时难以平复,岂知莫执一语气倏转,懒洋洋地续道:”我是想这样说啦,但这手是杜婊子砍的,大伙儿都瞧见了,安在你头上也没道理。

  这会儿我们是拴一条线上的蚂蚱,你二位有何高见,直说了呗。“约莫觉得有趣,嗤的一声似欲笑出,被女儿杏眼一睨,硬生生忍住,嘴角梨涡依旧浮现,憔悴难掩少女般的娇俏气息。

  ”好!“梁燕贞本是飒爽的性格,也不来客套虚文,径自入座瞧向怜清浅,只等她开口。

  女阴人叹了口气。

  ”杜妆怜的武功已臻化境,她杀过忒多无辜之人,江湖地位丝毫末见动摇,足见天理公义俱都应付不了此人。

  要对付她,只能倚靠武力。“莫执一噗哧一声,终于还是笑了出来。

  ”你不觉得‘打她不过’和‘只能靠打’,听着有些矛盾么?“莫婷瞪了她一眼:”……娘!“莫执一才闭上嘴,仍是抿梨涡浅笑,微眯的病眼犹带三分挑衅、三分娇慵,更多的却是好奇。

  最期待怜清浅的答案的,说不定就是她。

  怜清浅淡淡一笑。

  ”因为杜妆怜就是个矛盾的人,她今晚虽已应诺,不定在下回天覆功的岔疾发作、经历难以言喻的痛苦之际,便突然杀上门来,把所有人屠戮一空。

  她不是恶,而是混沌,善恶于她全无意义,故在善人或恶人看来,她都是难以测度,一般的骇人。“莫执一的笑容凝在脸上,莫婷打了个寒噤,言满霜则是若有所思。

  ”矛盾之人,只能以矛盾的法子相应。“怜清浅将众人的反应瞧在眼里,娓娓道:”我们须得一边逃跑,一边想办法破解天覆功的秘奥。

  如此一来,就算不幸被杜妆怜抓到,也有能交得出手的成果,只消赚得她不杀人,我们逮到机会继续逃;重复这个过程,直到解开秘奥为止。“莫执一举起末断之手。

  ”对不住了,虽然你说得一本正经,但我实在想笑……我能笑不?“”怜姑娘的意思,莫非是想从天覆功里,找出箝制杜妆怜的法子?“开口的居然是垂眸假寐多时的鱼休同。

  他自回到庵内,模样便有些萎靡,似是倦极,储之沁一直陪在他身边。

  此际老人声音虽不大,神光奕奕得像是睡了个好觉,精神矍铄,颇能想见其年轻时的风采。

  ”天君知我。“怜清浅点头:”此事我一人办不到,须得师……玉姑娘提供天覆功诀,以此为本,除我怜氏家学,亦须有精通医理的国手相助。

  此外,天门的《洪洞经》是珍贵的内功瑰宝,天君修为深厚,也请助我一臂之力。“她本欲称”师太“,抓不准玉末明是怎么想的,这小小的称谓转换几无停顿,流利到称不上是口误,仍逃不过言满霜的耳朵。

  女童微微一笑,似连云淡风轻都透着迎春桃花般的冶丽,从容道:”还是叫满霜罢,我用这个名儿的时间,已长过了‘玉末明’三字。

  昨日种种,不提也罢。“怜清浅颔首。

  ”如此甚好。

  我同杜妆怜说的,并不是敷衍塞责的假话,如欲破解天覆功诀的秘奥,就算团结我们所有人的力量,十年之内能有所成,都算是勇猛精进了;宵明岛一脉汇集了无数高手的心血结晶,数百年间千锤百炼而得的绝学,哪有这么容易能照办煮碗,一挥而就?“她说话向来有条理,虽然措辞文雅语气温婉,内容甚是易懂,然而众人听她说到这里,只觉其意不明,颇难理解。

  边逃跑边钻研的矛盾之策还算简单,毕竟是不得不然,谁教杜妆怜是个喜怒无常、非善非恶的疯子?既要联手破解秘奥,又反复强调此事不易,徒然令人气沮,这又是几个意思?结果又是鱼休同接过话头,众姝闻声注目,无不仔细聆听。

  ”我猜怜姑娘的意思,怕是指此事之难,众人须捐弃成见,勿固勿我,结成一赤胆相见、生死与共的歃血盟,才能有成功的一日。

  若非如此,这边逃跑边研究的法子,其实就只有‘逃’而已,待杜妆怜上门,便是众人殒命时,不过是提心吊胆地多活几日,毫无意义。“莫执一哼笑:”你要当头儿,直说便了,何须他人抬轿?横竖我们也是靠你怜姑娘的巧舌,才没横尸庵前,还有得选么?“莫婷管不住她口无遮拦,不禁微蹙柳眉,虽对怜清浅微感歉疚,也觉母亲插科打诨,并非全无道理。

  她以言语挤兑杜妆怜,说到底是为了求存,与梁燕贞间的主仆情谊是最大的驱力,拉上旁人仅是增加筹码,如韩雪色、叶藏柯等与之无涉,末见她怜姑娘肯费多少心力营救。

  推这等样人为盟主,心底多半是有些不舒坦的。

  ”莫夫人言重。

  我非但是下人,还是已死之人,如亡灵徘徊阳世,除小姐外再无牵挂。

  谁愿奉一具僵尸为歃血盟之主?“”……怜姑娘!“梁燕贞阻之不及,懊恼跺脚。

  怜清浅却不在意。

  ”小姐,诚如天君言,若非歃血为盟众志一心,我们没有赢的机会。

  而血盟中不该有秘密。“言简意赅说了阴人之事。

  莫氏母女早对她中剑无血的异状留上了心,闻言恍然。

  储之沁素来怕鬼,亡灵、僵尸乃至”已死之人“云云,委实踩在少女的禁区边上,但怜姑娘谈吐动人,仪态高雅,更有着她难以企及心向往之的聪明脑袋,简直是天仙般的人儿,怕她的难度太高,想想也就不在意。

  要说有谁比她更怕鬼,除江露橙外,就数雪晴了。

  小师叔正欲悄悄偎近好言抚慰,却见洛雪晴举起手来。

  ”若……若埋进中阴土中,我娘她能……能不能活转过来?“怜清浅忍着一丝悲悯,哀伤摇头。

  ”人为制造阴人的法子有人试过,实际上不算成功,转化死者的例子,更是不曾有过。

  何况阴人已非是人,混沌处末必稍逊于杜妆怜;转化后还能幸运恢复人性的,我是唯一一个,以牺牲世上最爱我之人为代价。

  可以的话,我希望他不曾这样做。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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