虽然是深夜,但武库的大火映红了半边天空。火光透过窗纱,在剑玉姬光洁的玉颊上摇曳。
“吕巨君出城之後,便往西去了。他身边那个廖扶精通风角之术,我们的人不敢跟得太近。”齐羽仙道:“因此我怀疑他的西行只是个幌子,吕巨君本人很可能已经潜回洛都。”
“也许是向南。”苍鹭道:“北军八校尉,如今已经有六支在洛都,长水军驻地过于偏远,吕戟又吓得连宫门都不敢出,暂时对我们构不成威胁。而胡骑军在池阳,桓郁此人行事谨慎,最大的可能是持兵观望。眼下唯一的兵力,就在此地。”
他在地图上轻轻一点,“上林苑。”
他叹了口气,“不过我们晚了一步,霍少将军已经进入羽林大营,接管了羽林军。”
齐羽仙忍不住道:“姓程的就这一支羽林军,就想跟我们斗?”
剑玉姬道:“我看他另有所持,所倚仗的并不只是这支羽林军。”
齐羽仙露出一丝怪异的表情,“难道是他们回来了?”
“能骗他们这么久,也不容易了。况且洛都的事也瞒不过他们。”剑玉姬淡淡道:“不必担心。只要刘建明日登基,群臣行礼之後,君臣名份已定,殇侯即便回来也无力回天。”
“那还不如连夜登基算了。”
“终究是天子,总要有些体面。”剑玉姬道:“其实你错过了一次机会。中行说劫持吕冀的时候,朝中重臣都在昭阳殿,你又拿到了传国玉玺,若是在天子灵寝前当场宣布登基,便占了大义的名份。吕冀重伤之下,势必不能反对,也不至于让霍子孟遣散群臣,使得我们多费一番工夫,更不至于让金蜜镝守住天子灵寝,至今不许人靠近。”
齐羽仙躬身道:“都是属下的过失。”
“时机稍纵即逝,往後千万不要错过。”剑玉姬道:“你去见程少主,告诉他,前议依然有效,他若不肯接纳成光或是刘建其他妃嫔,那么刘建驾崩之後,可由定陶王继位。”
齐羽仙笑道:“他怎么会答应?”
“不需要他答应,只要稳住他,在刘建登基之前,别再节外生枝便是了。”
剑玉姬望着窗外的火光,“我现在只担心一件事,吕巨君究竟去了哪里?”
在她身後的角落里,一个眼睛极大的年轻人坐在蒲团上,正不停掷着一把爻草。汗水从他额头一滴滴滚落下来,打湿了他膝前的白衣。
程宗扬毫不意外地拒绝了齐羽仙的提议,说什么——只要皇后全力支持刘建继位,待刘建驾崩之後,可由定陶王或者赵皇后指定的人选继位——纯粹是脱裤子放屁,多此一举。她们要真有诚意,就应该立刻放弃刘建,天亮之後让定陶王登基。
齐羽仙一改往日冷厉的作风,即使被程宗扬拒绝也没有半点气恼,而是不急不忙地劝说,而且不时抛出一点小小的内幕,勾起程宗扬的兴趣,让谈判能继续下去。
云丹琉本来在旁虎视眈眈,防着这个敢公然给自家老公飞吻的坏女人搞什么非礼之类的举动,谁知两人的谈判一点营养都没有,只是翻来覆去的扯皮,她好不容易熬到半夜,终于支撑不住,靠程宗扬肩上睡着了。
程宗扬也是满心的不耐烦,可每当他准备赶客,齐羽仙就改口说起门内大祭之事,隐约透露出小紫和朱老头的一丝行踪,让程宗扬欲罢不能。
就这么一直谈到天色微亮,那贱人才心满意足地离开。程宗扬把她透露的所谓内幕揉碎了过了几遍,才发现她说的尽是虚的,自己根本无法判断真假,很可能是被她白白忽悠了一宿。
程宗扬一拍几案,大怒道:“这贱人是吃饱了撑的吧!”
旁边正在打坐的卢景眼睛忽然一翻,“来了。”
与此同时,那个一直在占卜的年轻人又一次掷下爻草,看着面前的卦象,他瞬间一愣,然後大叫道:“来了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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就在刘建准备登基前一刻钟,南宫白虎门陷落。敌军并不是破门而入,而是全无征兆地从宫内出现,趁着天亮之前众人最困乏的时候突施袭击,将守卫白虎门的百余名乱军斩杀殆尽,随即打开宫门。
吕巨君又一次利用了秘道,将一批死士送入宫内,轻而易举就攻下白虎门,接着一队马蹄用布裹着的骑兵涌入宫门,从阿阁前的广场席卷而过。
那些骑兵都披着汉军的黑甲,使用汉军的制式武器,但人种形色各异,有的高鼻深目,有的赤发狮鼻,唯一相同的是他们弓马极为娴熟,整个人就像长在马鞍上一般,挥舞着长刀利矛左劈右刺,甚至能在战马的高速疾奔中弯弓劲射。
一名门客嘶声叫道:“长水军!是宣曲的长水军!”
话音未落,一支利箭便像毒蛇一样穿透了他的背脊,从他胸口带出一篷殷红的血雨。
幸好九御之一的白翼及时示警,使苍鹭能够第一时间召集军队。就在长水军大肆屠杀守卫的时候,苍鹭已经指挥军士在广场另一端排好阵列。
拂晓时分,双方以天子用来阅兵的阿阁作为战场,展开了一场血腥无比的攻防战。
参战双方都是汉国最精锐的军士,吕氏出动了卫尉军、射声军和长水军,数量超过三千。刘建一方有中垒军、虎贲军、步兵军、屯骑军和越骑军,以每军七百人计,仅军中精锐就有三千五百人,再加上一众奴仆,数量是吕氏的两倍。
更重要的是,刘建在纵火烧毁武库之前,搬走了大批军械。连那帮由各家奴仆组成的乌合之众,兵甲之精也足以让人流口水。
不过事起突然,乱军以为四门紧闭,安全无忧,长水军攻来的时候,大多数军士都还在梦乡中。虽然有苍鹭全力指挥,终究还是过于仓促。于是当射声军加入战场之後,乱军的第一道防线只支持了不到一刻钟,便即溃散。
吕戟大模大样地带着长水军进入白虎门,然後一马当先,奔向长秋宫。
“老蔡!是我!快开门!”
不多时,大门开了一道小缝,吕戟打马跃上台阶,然後跳下马,双手叉腰,打量了一眼,赞许道:“老蔡干不错啊,带着一帮内侍竟然能撑到现在。”
蔡敬仲木头一样躬了躬腰,“都是托太后的洪福。”
“太后也听说了,还夸你忠节勤勉。”吕戟习惯了他的嘴脸,也不以为意,说道:“你的差事办完了。太后命我把皇后赵氏,还有南宫的妃嫔,全都接到北宫去。”
蔡敬仲一句话也不多问,趴在地上磕了个头,口中道:“奴才遵旨。”
“起来吧。”吕戟就喜欢他这么识趣的奴才,一边说一边往宫内走去,“把妃嫔们都叫过来,太后吩咐过,一个都不许漏。”
“是,奴才这就去叫人。”
蔡敬仲叫来内侍交待几句,呼喝声随即在各处宫院响起。
这些妃嫔都是暂时住在长秋宫,居处相对集中,不多时便被召集在一处。
宫墙杀声四起,刘建军重整旗鼓,两军在外面杀得难分难解,吕戟却坐在一张象牙榻上,悠然自得地跷着二郎腿,他脸上被姑母掌掴的红印已经褪去,又恢复了无赖本色,一双色迷迷的眼睛在那些妃嫔身上直转。
那些妃嫔小的只有十五六岁,大的不过二十一二,一个个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。吕戟一双眼睛像蜜蜂一样在花丛中飞来飞去,最後停在一朵鲜花上,再也挪不开了。
吕戟走过去围着她转了一圈,笑嘻嘻道:“这位是?”
旁边的内侍连忙赔笑道:“林婕妤。”
“哦……”吕戟说着朝她手上摸去。
林婕妤怫然变色,“你是何人!”
吕戟涎着脸道:“我姓吕,你说我是谁?”
林婕妤甩开手,“你放尊重些!”
“哎哟,这么烈性啊……我喜欢!”吕戟转头问道:“她家里是?”
内侍一手掩着口,小声道:“是广川送来的采女。家里是佃农,去年接到都中,授了大夫。”
“哎呀!原来是林大夫家的!”吕戟一脸吃惊地对林婕妤说道:“你还不知道吧?林大夫涉嫌谋逆,要被下狱诛九族了。”
林婕妤花容失色,“不会的!我父亲平素最不喜生事……”
“现在还不是。”吕戟淫笑道:“但只要我说他谋逆,嘿嘿……”
“你……”
吕戟嗤笑一声,然後板起脸,转身对那些妃嫔说道:“刘骜那小子已经死翘翘了。你们这些妃嫔,连个子嗣都没有,这辈子都没指望了。如今太后让你们迁往北宫,你们要感念太后的恩德,还要记住自己的身份。看到这些内侍了吗?他们还有放出去的一天,你们就是死,也得死在宫里!”
“知道永巷吗?就在北宫西北角。一条青石巷子,一年四季都见不到太阳。不听话的妃嫔,都会被关到里面。”他呲牙一笑,“明着告诉你!关在里面的妃子,我全都肏过!不管是昭仪,还是什么婕妤、贵人,在里面用不了两天,就乖得跟母狗一样。”
“我为什么敢这么说?因为从现在开始,你们一句话一个字都传不出去!刘骜那小子活着,你们还有一份尊贵体面,那小子一死,你们就是个屁!你!过来跟她们说,是不是?”
那内侍躬腰道:“是,是!”
“赵氏呢?把她也叫来!妈的,我今天要先干了她!”
蔡敬仲摇头道:“那可不行。”
“有什么不行的?我一想到赵飞燕那浪货,下边就发痒。”
“你马上就要死了,还干个鸟啊。”
蔡敬仲说着,抬手往吕戟脑後拍了一掌,吕戟身子晃了晃,然後一头撞在地上,口鼻眼睛同时涌出鲜血。
那内侍大惊失色,“蔡常侍!这是……”
蔡敬仲拿出一块丝帕擦了擦手,“死了。”
“我知道是死了,可是……”那内侍赶紧对众人道:“你们可看清楚了!吕校尉是自己中风,一头摔死的,跟蔡常侍可没关系。”
“胡说。明明是我一掌拍死的。”
那内侍都快哭了,“蔡爷,我知道你仁义,可这种事你怎么还拼命往身上揽呢?趁着兵荒马乱,咱们编个理由,胡弄过去算了。”说着他带着哭腔拼命告诫众人,“蔡爷这可是为你们好,你们可别乱说啊。”
那些妃嫔一个个咬着唇瓣,拼命点头。
“诛杀逆贼可是大功,怎么能替我瞒着呢?”
那内侍呆了片刻,小声道:“蔡爷……”
“我瞧着长秋宫不错。”
那内侍似乎明白了什么,颤声道:“可咱们是北宫的人……”
“这边给的钱多。”
那内侍一脸挣扎,最後求救似的看着蔡常侍。
蔡敬仲轻飘飘道:“比你上半辈子挣得都多。”
那内侍心一横,“蔡爷,你都这么说了,我还说什么?我就跟着你干了!”
“这就对了。”蔡敬仲欣慰地点点头,“你去告诉大伙,眼下改投门庭正当其时。再晚就来不及了。”
宫外已经远去的厮杀声越来越近。除了阿阁的阅兵场是一片空地,宫内五步一楼,十步一阁,宫阙相望,亭台林立,无论是长水军的胡人骑兵,还是射声军的弓手都无法施展自己的优势,反而被乱军抓住机会,打了几个漂亮的反击。如果不是吕氏豢养的一批死士拼命挡住越骑军的冲击,险些就被乱军截断後路。
双方几经厮杀,最後在阿阁形成对峙。而刘建的登基大典,也在一片风雨交加之中仓促举行。
辰时刚过,刘建在家臣的护卫下步入崇德殿,然後由内侍宣读先帝遗诏,再奉上传国玉玺。刘建三辞,群臣三进,做足姿态之後,刘建才迫不及待地坐上那张象征着无上权力的御椅。
接下来以宗正刘德为首的群臣山呼万岁,行三跪九叩大礼。随後刘建宣布改元,同时大赦天下。
刘建的登基仪式到底太过仓促,说是群臣,自愿加上被裹胁来的,连朝臣数量的十分之一都没有。倒是刘建攻占南宫时抓了一批内侍,天子驾崩,那些内侍无处可投,面对屠刀还有什么说的?大都选择投向了刘建。刘建大喜之下,一口气封了十名中常侍。登基大典时,由于貂尾不够,这些新晋的大貂珰只能用狗尾代替——好在宫里的狗还够用。
刘建登基的消息传出,乱军一片欢呼。随着鼓乐之声,天子御旗在崇德殿前冉冉升起,高达六丈三尺的旌旗上绘着日月升龙图案,下方垂着十二条火红的长旒,壮观无比。然而天子旌旗没升到杆顶,就被射声士用带着十字交叉的火箭烧了个乾净。
看到这一幕的程宗扬也不得不佩服,平叛军兵锋所指,都已经威胁到崇德殿了,刘建居然还硬着头皮登基。这么惨的登基大典,也算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了。
但程宗扬很快发现自己小看了这位不伦不类的狗尾天子。刘建登基之後,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带着已经烧光的天子旌旗,御驾亲征。新登基的天子亲临一线,乱军士气大振,从崇德殿一直杀到阿阁。
平叛军形势危急,一度被压到阅兵场外,几乎连白虎门都丢了。就在这时,一名带着白玉护颈的少年单骑杀出,一柄方天画戟犹如银蛟,接连斩杀越骑军两名军司马。他那匹战马通体赤红,神骏无比,奔驰间犹如一团跳动的烈火,速度奇快,一人一马,所向披靡。
作为天子亲卫的虎贲军赶紧护着刘建退下,新任的虎贲校尉陈升亲自断後。那少年一不做二不休,纵马冲上前去,银戟一挥,将天子旌旗碗口粗的旗杆一斩两段。然後又在屯骑和越骑两军包围之中连杀数人,溃围而出。
那少年如风般驰过阿阁,然後一勒缰绳,赤红色的战马人立而起,盘旋着退了数步,稳稳站定,那少年横戟立在白虎门前,一身白衣犹如血洗一样,那张俊脸却如同冠玉,与颈间的白玉护颈相映成色。
那少年高声喝道:“洛下吕奉先!谁来受死!”
他喉咙受伤尚未痊癒,声音有些嘶哑,反而更多了几分男性的魅力。
程宗扬嘀咕道:“这小子……怎么挨一刀又更帅了?”
两军厮杀场就在长秋宫畔,程宗扬在阙楼上看得一清二楚。北军八校尉都是汉国顶尖的强军,战斗力不相上下,但论起战术,有苍鹭指挥的乱军明显要更胜一筹。可惜吕奉先那小子就跟开挂了一样,根本不讲道理的一路长驱直入,不仅惊走了刚登基的刘建,把苍鹭布下的阵势也搅得七零八落,让平叛的卫尉军、射声军和长水军趁机稳住阵势,双方重新陷入僵持。
打到这份上,程宗扬也见识了汉军的战斗力。假如与星月湖大营野外对阵,人数相等的情况下,星月湖大营能与长水和屯骑两军打个平手,与越骑交锋,多半要小负。当然,这是假设星月湖大营为步兵。星月湖大营作为骑兵的战斗力如何,自己还没有见识过。
一向好战的云丹琉此时也沉默了,当她看着五名射声士相互配合,单靠弓矢就将一队门客组成的死士射杀殆尽,不由惊道:“好强!”
确实是很强,那些射声士每一个的射术都与敖润不相上下,让他们占据各处要地,组成一道狙击网,任谁想杀过去都不是易事。
但乱军的破阵之法简单粗暴,擅长战车的虎贲军连人带马都披上重铠,借助武刚车强大的防御力和冲击力,逐一扫荡射声士占据的要点。穿着重甲的虎贲冒着箭雨,奋力挥舞长戈,往往在钩杀对手的同时,也被犀利的箭矢射进肩窝和眼眶,两败俱伤。
玄武岩铺成的广场上血流成河,到处是战死的军士和战马。寒风过处,鲜血凝结成一层薄冰。
程宗扬仿佛又回到江州之战的时候,两军殊死搏杀,生命被肆意收割,整个战场都弥漫着浓浓的死亡气息。与江州之战不同的是,这一次的战场几乎局限于阿阁之前那片长宽二百余步的玄武岩广场,在这片狭小的范围内,死气惊人的集中。短短一个时辰之内,广场数度易手,足有上千人伏尸于此。
在如此高密度的死气刺激下,生死根不需催动,便自发地全力运转,犹如长鲸吸水一样,将周围弥漫的死气吸入丹田。甚至连融入丹田之後许久不见动静的阴阳鱼,此时也随着丹田气轮的旋转时隐时现。
真气流动越来越快,程宗扬几乎能感觉到自己的修为正飞速攀升,然而始终被一层看不到的薄膜所限制,无法突破。
那种憋闷的感觉让程宗扬十分难受,自从他破而後立,将生死根和阴阳鱼一并融入丹田,重新筑基,修为已经达到坐照境巅峰,只差一步就能上窥六级通幽之境。可这一步之差,自己怎么也迈不过去,就好像路走到尽头一样,再往前已经无路可走,不知道该如何迈步。
自己最大的问题还是体悟不够,别人最费时费力的积累,自己依靠开挂的生死根一蹴而就,两年时间就攀升到五级巅峰,相应的,修为进度过于迅速,使自己缺乏足够的经历进行体悟。
六级通幽之境是个分水岭,踏入这个境界,每个人的修为都将与自身的体悟相关,形成自己特有的道。以往自己修为上有疑惑,还可以找老头,或者找孟老大、卢五哥他们求教。但到了通幽之境,每个人的道都各不相同,最多只能作为参考,很难再手把手的进行传授。正所谓他人有道,无以教我。
此时上千人的死气汇聚过来,单从量上说,已经足够自己突破境界还绰绰有余。但由于自己的道还是一片空白,根本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使力,想突破都不知道怎么突。好在自己重新筑基之後,经脉壮大数倍,还能容纳下这些多余的真元,不至于把它们散之天地,白白浪费掉。
这一仗两军战死千余,负伤的大致相当,算得上各有胜负。人的精力毕竟是有限的,双方都打到了精疲力尽的地步,这会儿锐气已失,已经打不下去,不约而同地鸣金收兵。吕氏一方据守白虎门,刘建一方则退到玉堂殿,隔着阿阁遥遥相望。
场中的尸山血海让一众家奴心惊胆战,连那些号称勇武的门客也有不少人变了脸色。搬运尸体,清理战场的时候,许多人都是一边搬一边吐,唯独北军出身的士卒面色如常。
幸运的是,两军似乎都把长秋宫忘了,双方在阿阁拼得你死我活,可除了奉命而来的吕戟以外,似乎再没有人对近在咫尺的长秋宫感兴趣。
但该来的迟早要来,快到午时的时候,一名北宫来到谒者找到蔡敬仲,一是寻找吕戟,二是催促以赵飞燕为首的后妃移往北宫。
吕戟那番嚣张的话语早已传到赵飞燕耳朵里,她可以想象,自己若是落到诸吕手中,将会面临怎样的下场。到时候也许连死都成了一种奢望。
蔡敬仲告诉那谒者,吕戟负责清点宫中的妃嫔,眼下正在得趣,一时半会儿是走不开了。至于移宫,此时两军对峙,可不是出去的时候。
谒者道:“蔡常侍不用担心。午时三刻,我军会再发动一波攻势,蔡常侍只要先准备好,等我们打到长秋宫外,赵后等人一出宫就有人接应。”
蔡敬仲想了想,点头道:“如此甚好。到时我就带人护送一众后妃直奔白虎门。你告诉接应的人,千万不要岔子。”
谒者拍着胸脯道:“蔡常侍尽管放心!”说罢欢天喜地的走了。
谒者刚走,蔡敬仲转头把消息告诉给程宗扬,程宗扬又转头告诉了齐羽仙。
结果等平叛军发动攻势,就一头撞上了铁板。苍鹭在长秋宫外设伏,全歼了长水军一队人马,临时指挥作战的绣衣使者江充如果不是跑得够快,也险些被人砍掉脑袋。
等谒者再次入宫,蔡敬仲劈头就是一番痛骂。
那谒者也觉得脸上讪讪的,等蔡常侍骂完,才拿出第二个方案。长秋宫东门与平叛军控制的区域相隔太远,平叛军想要接应,必须穿过整个阿阁的阅兵场。而逆贼刘建得到北军一众逆贼的支持,军力已经暂时超过王师,装备更是精良。比如这次遇伏,乱军就在长秋宫外布置了数以千计的绊马索。
苍鹭布置绊马索的技巧极为精湛,不但能绊马,还能绊人。长水军那些胡人骑兵刚冲到长秋宫,就像陷入一个无边无际的大网当中,进退不得。不少胡人一直到死都没能爬起来。
“一起走的话,目标太大,也太过危险。江使者的意思呢,先把赵后送到北宫。”
蔡敬仲道:“长秋宫出来左右要过阿阁,一个人跟一群人都一样。”
“这一次我们换条路,不走东门。”谒者道:“长秋宫西边靠近白虎门,我们可以翻墙啊。两边架上长梯,把赵皇后送过来。”
蔡敬仲想了想,点头道:“如此甚好。什么时候?”
“不能再耽误了,就现在。”那谒者自告奋勇地说道:“我去找梯子!”
蔡敬仲叹了口气,一巴掌拍在谒者脑后。“砰”的一声,那谒者一头撞在案上,两眼大张着,七窍流血,眼看是不活了。
“富贵由命,生死在天。”蔡敬仲喟然叹道:“但尽人事,各凭天命。你命不好啊。非要抢着找死,拦都拦不住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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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近午时,永安宫一处密室内却帷幕低垂,四周点着灯火,犹如深夜。重重帷幕之间,一个人影躺在榻上,他浑身都缠着白布,只露出一双愤怒的眼睛。
“大司马。”张恽躬下腰,小声说道:“巨君公子有消息了。”
吕冀移动了一下眼珠,看到了榻旁的许杨。
短短一天时间,这个才华过人,潇洒不羁的名士鬓侧竟然有了白发。不过此时,他神情极为笃定,举手投足间,充满了信心。
许杨拱起双手,长揖一礼,“属下许杨,为大司马贺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