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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五十四)

(五十四)

  回到了家,王丽闷闷不乐的就洗洗睡了。而我却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抽烟。

  烟雾飘浮在我眼前,久久不肯离去。也许人世间,真有一种心灵的感应。现在我的心里仿佛系着一块重重的铅块,感到沉甸甸的,压得我喘不过气来。现在陈静的苦痛在隐隐的刺痛着我。我知道,她正在受着肉体的折磨和心灵的摧残。

  肉体的折磨可以随着时间的流逝,通过体内的新陈代谢而逐渐康复,而心灵的摧残,却会永远的留下一世的痕迹。

  生活的脚步好象是越来越缓慢,我仿佛是一个面前有着无数条岔路的人,无论我怎样的选择,面对的都将是没有后路的悬崖。站在那里,从崖下吹来的风让我不禁寒颤,可能一瞬间就会失足,那个时候我不知道我有没有遗憾,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失声痛哭。

  这时,我的手机响了,是英子从美国打来的,是我早已料到的电话。

  “你怎么搞的?怎么那么不小心,怎么会被车给撞了?”英子一串的发问,使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,我从沙发上站起来,走进厨房,把门关上。

  “我在邮件里不是都写清楚了吗,况且这天灾人祸谁能预料到呢?”我说。

  “你真的是不能参加我的毕业典礼了?”英子的声音显得很低沉,很失望。

  “对不起,真的对不起!”我说。

  “行了,只要你的身体没有什么影响也算万幸了。那你究竟什么时候可以来啊?”英子几乎是在哽咽。

  “我争取在圣诞前夕,24号赶到,好嘛?”

  “哦,我等你!”一声轻叹,残留在太平洋的彼岸。

  接完了英子的电话,我感到很茫然。我意识到一个人如果沉迷久了是会变成痴人的,但我不想成为一个痴人,可我又无法逃出我此刻的生活,无法改变目前这定格的牢笼。

  我曾是个简单的人,但这和今天的我相比,我都有些不敢确认,这是我吗,是那个曾经风流倜傥,令人羡慕的我吗?也许成长就是这样的,成长的意义就是失去一些又得到一些,可我得到的却是这么清晰的忧伤和模糊的疼痛。成长换来了今天的欲望,而陌生了昨日的单纯。

  一直以来我不想去回忆我的往事,那里的一草一木,一砖一瓦,我都不想追忆。因为追忆是伤痛的,刺心的。但这次英子的一个电话,我在不经意的一刻里拂去那陈年的尘埃,我第一时间得到的就是对她的愧疚和良心的不安。

  ……

  还记得那年北京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雪,真正的鹅毛大雪在空中飞舞,地上的积雪几乎有一尺厚。那一年,我爸刚从南京军校调来北京,我也就随父母来了北京。

  第一次看到下这么大的雪,按捺不住心里的激动,抹开玻璃窗户上的雾气,看见一群孩子们在院里玩儿雪,我向我爸喊了一声:“我也出去!”

  “去吧,昊儿!”我爸微笑着说道。

  屋外是大雪纷飞,屋内是暖气盈盈。我一脸绯红,满身燥热,穿戴整齐跑到雪地中,突然间,一个个雪球带着喊声,笑声铺天盖地的在我头上,身上炸开,我一时紧张便跌坐在雪地上,然后是一阵疯狂的尖叫。

  “冲啊,杀啊!”我完全成了被攻击的目标,雪从我的脖领灌了进去,一阵冰凉。我放声大哭起来。

  这时一个小女孩跑过来把我扶起来,并且用心地清理着我身上的积雪。

  “你叫什么?”清脆稚气的声音。

  “子昊。”我用手抹着脸上的泪水。

  “哈哈…耗子,耗子!”又是一阵喊叫声。

  “别瞎叫人家。”她对着那群孩子大声喊道。于是,安静了下来,雪天里一片静寂。

  “我叫刘英,他叫李军,他叫张扬,他叫马启元,她叫方琳,她叫瑶瑶…”

  她把每个人都向我介绍了一遍,“还有那个叫刘雄,是我哥。”

  “你是新来的?”刘雄也走过来说道。

  “嗯。”我向他点点头。

  “来,都过来给子昊道歉。”刘雄像下命令似的。

  “对不起,对不起。”一群孩子都向我走了过来。

  这时,我望着那一个个充满稚气和天真的笑脸,我揉着带泪的双眼也开心的笑了。

  还记得后来刘英带着我们一群孩子累得满头大汗,堆了个一人多高的雪人,当时还成了院儿里的一道美丽风景。

  ……

  从此,我就加入了他们的行列,与这一群军队大院里的孩子一起成长。

  然而好景不长,第二年的冬天,天气格外的冷,晚上妈妈陪着我在背爸爸教我的唐诗《冬景》:

  岸容待腊将舒柳,山意冲寒欲放梅。

  云物不殊乡国异,教儿且覆掌中杯。

  窗外又飘起了大雪,纷纷扬扬。

  突然一声刺耳的汽车刹车声打破了雪夜的宁静,然后是急促的敲门声,妈妈开了门,刘英的爸爸和两个战士冲了进来。

  “小林,快带上孩子跟我们去一趟。”那时候,他们都喊我妈小林,刘英的爸爸一脸的凝重。

  “怎么了?老刘。”妈妈紧张地问道。

  “你先赶紧穿衣服,上车再说。”刘英的爸爸催促着我们。

  我当时年纪太小,不知他们在车上说着什么,只见我妈眼睛湿润,流着泪。

  到了医院,看到爸爸安静地躺在医院的病床上,妈妈扑上去哭了起来,我也跟在妈妈的身后,抱着妈妈的腿哭了。

  那天黑夜我的眼泪融化了北国的积雪,流成了河。

  从此我没有了父亲,在幼小的心灵中投下了一生的忧郁和伤痕。

  那一年的冬天,好象特别的长,雪也下得特别的多,每一场雪。都是英子陪在我的身旁。一串串脚印在雪地里留下清晰的痕迹。穿着爸爸生前给我买的羽绒服,还是觉得冷,没有爸爸的日子,我的身子再没暖和过。天空静默,凄凉与沧桑清晰得象刚用手指轻轻掠过的泛着涟漪的湖面。

  望着院儿里堆起的一个个各式各样的雪人,不禁想起爸爸的音容笑貌,心里就感到格外的孤单。每当这个时候,英子都会很懂事的给我讲她妈妈给她讲过的童话故事。有时我们特意在雪中奔跑,在踏雪的吱喳声中,享受着年少时的快乐和忧伤。

  我和英子青梅竹马的一起长大,我们一起上幼儿园,一起唱“我爱北京天安门”,一起玩警察和小偷,她是警察,我是小偷。我们在大院里追过去追过来,伴在身后的是一串串天真无邪银铃般的笑声。

  然而我们玩得最多的是“娶媳妇”,我是新郎,英子是新娘,年幼的我曾握着英子的手许给她一个天长地久的承诺:“英子,你是我今生唯一的新娘。”

  最后一次“娶媳妇”至今还清晰地留在心里:

  我还是新郎,英子也还是新娘,李军是伴郎,瑶瑶是伴娘。那天妈妈上班,“婚礼”在我家举行,“一拜天地,二拜高堂,夫妻互拜,送入洞房。”之后,我和英子手牵着手进了我的卧室,李军煞有介事地把所有的孩子从我的房间里赶出去,然后他也出去了并认真地把门关上。

  当时我和英子都说了些什么话,又是如何上的床,都不记得了,只记得英子撩开了她的裙子,把小裤衩褪到腿上,我看到她的小腹,看到她的两腿之间是白白的,光光的。似乎当时并没有任何的好奇和欲望,我也脱了我的裤衩,跪在英子两腿之间,手握着软软的小阴茎,扭动着小屁股,没有任何感觉地在英子的阴部磨蹭着。

  正当我们认真的玩着这种见不得人的游戏的时候,只听“铛”的一声,门开了,英子的妈杜阿姨走了进来,她看到我们没穿裤子,脸霎时拉得很长,她一挥胳膊把我推开,然后像老鹰叼小鸡似的,双手夹住英子的腋下,“唰”地给提溜起来,然后气急败坏地冲我说了一句:“小兔崽子,和你爸一样!”便抱着英子走了出去。

  由于“婚礼”事件,我被妈妈好一通“毒打”,打完之后,妈妈抱着我痛哭流涕。“妈,我错了。”我趴在妈妈的肩上哭着说。

  “我的好儿子,妈不该打你。”妈妈把我搂得很紧。

  后来我问妈妈为什么杜阿姨骂我说我和我爸一样,我妈的脸霎时阴沉起来,沉默片刻之后,妈妈认真的对我说:“昊儿,记住,你爸是个优秀的军人!”

  然后,妈妈自箱子最底,拿出一个小小的包裹来。

  我奇怪地看着她,问:“妈妈,这是什么?”

  只见妈妈细心地把包裹解开,说:“这都是你爸爸生前的荣誉。”说着,妈妈把一张张的奖状,一枚枚的奖章给我看,还有一块金光灿灿的《八一勋章》。

  妈妈捧着那枚勋章,不忍释手,我看到妈妈的眼睛里含着泪水,那耀眼的金光映在妈妈的脸上,显得凝重、凄然。当时,我年纪太小,还不懂很深的情感,现在回想起来,那一枚勋章究竟镌刻了怎样的情缘,让母亲那么精心的珍爱着?

  而现在来体会妈妈当时的神情,简直是凄美到了残忍,伤痛到了惊心动魄,又是什么样的一种感情啊!

  后来知道爸爸是做情报工作的,据说那是一种不见硝烟的战场,在那个战场上,父亲屡建奇功,功勋显赫。

  当时母亲揉揉我的头发,爱怜地说:“现在你还小,妈妈先收着,等你长大了,给你好不好?但一定要收好啊,这是妈妈最喜欢的东西了。”

  我认真地看着妈妈说:“好啊妈妈,我一定。”

  在以后很长的时间里,我和英子之间好象有了隔阂,变得陌生而疏远,再也没有手牵过手。

  有一天,英子和瑶瑶在院儿里划上横三竖四的方格玩游戏,只见英子丢了一块瓦片进去,蜷起左脚一下一下的跳,一不留神踢出了划定的界限,我看着不禁“哎呀”一声轻叹,她抬头看见是我,便羞涩地低下了头。

  那天,等周围没有了人,我握住英子的手,又许给她一个天长地久的诺言:“英子,我会等你长大。”英子听完,把我的手狠狠地甩开,一溜烟地跑了。

  我是天蝎座的男孩,在我只有十一岁的时候,我不懂,星座暗藏的秘密。十一岁,如此单纯的年纪。像一根轻柔的白色羽毛,在空气中摇摆不定。

  在学校里,英子坐在我的前面,她回过头来,对着我笑。我这一根羽毛,被风吹得很高很高。我觉得她的眼睛,像天上的星星一样明亮。

  上课的时候,她小小的身体坐得笔直笔直,像所有同学那样。可是我一直认为,她是坐得最端正的一个。下了课以后,她一阵风似的冲出教室,和女同学们玩跳皮筋儿。我歪着脑袋看她,觉得她美丽动人。我喜欢她回过头来对我笑,我喜欢看她那闪闪发光的眼睛。

  老师要求同学们养成写日记的好习惯。于是在我的日记里面,常常会出现她的名字。我在日记中写道:“我觉得她的笑像冬天里的糖葫芦一样甜。”

  只是我从来都不敢跟她说话,但又很讨厌其它男同学同她说话。在那么小的时候,天蝎座最显着的性格缺陷暴露无遗,嫉妒。那是天生的,存活在骨子里。

  潜意识的暗恋,在思想还未成熟的年龄段产生,预示着必将受到情感上的困扰,这是一种征兆,像宿命一样不可逃避。

  有一天,我发现英子的位子是空的,她没有上课,后来我壮着胆去问老师,老师告诉我说英子转学了。

  放学回到家,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发呆。妈妈喊我吃饭,我像没有听见一样,妈妈过来摸着我的脑门以为是我病了。

  后来才知道英子的爸爸复员了,他们全家离开了军队大院,说是英子的爸爸到了一家外贸公司工作。

  从小学毕业一直到考上市里的重点高中,我没有英子的任何音讯。以为英子从此就从地球上蒸发了。

  于是我不断地做着同一个梦,梦见一个温暖的怀抱,梦见一处柔软的泽园。

  十五岁了,梦变得有些暧昧起来。

  春去秋来,月缺月圆,香山的红叶仍象火焰一般,在阳光下不知燃放了多少回。

  那一年,我考上了市里的一所重点高中。就在开学报名的那一天,陌生的面孔,陌生的校舍,当我心情黯然的时候,奇迹出现了。

  远远的,我似乎看到了她的影子,似乎又看到了她在雪地中舞动着洁白的身躯,随着微风的旋律舞蹈着……

  当天空渐渐露出了阳光,层叠着的云彩淡淡的退去,红色的光芒逐渐明亮。

  光芒照进美丽的校园。嫩绿的树叶在枝头飘动,水中倒映着她清晰的影子。

  她不经意地回头一望,一对亮闪闪的眼睛是那么的熟悉,她薄唇洁齿,她秀丽端庄,一个亭亭玉立的女孩正看着我。四眼相对,我目不转睛的愣了,呆了,傻了。那场面以后想起来都觉得丢人现眼而后悔不已。心跳正常后,立即闪出了个念头:她不就是英子吗?

  英子已长成风姿娉婷的女孩了,我也是高身玉立的大人了。虽然我们几年不见,但是那种亲切依然无减。只是不知不觉间拘束起来,在大庭广众面前羞涩的不敢大声说话,说起两小无猜的事情,我们都不禁莞尔。

  比如捉迷藏时她从树枝上掉下,我背她回家,下雪时牵着我的手一起滑行,打雷时她躲在我还瘦弱的怀中,甚至她为了吃我碗中的肉我说我不喜欢吃肉的事她都记得,唯独“娶媳妇”的事儿谁也闭口不谈,于是,苍白的校园在我们娓娓的叙述中红润起来。

  然而作为女人,她矜持的象一朵水仙,牢牢地把自己扎在坚硬的鹅卵石上,谨慎的玉立在素气的青花瓷碗中。她每次从我的课桌前走过,有很轻盈的风,掠过。我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,心中泛起涟漪。爱无法说出口,于是只能像稚嫩的小雏鹰,在壳里,将自己保护得很好。

  我将这一份无法释怀的情感,写进日记里,独自沉醉。一个人沉醉,我在日记中这样写道。我不断写,写梦境中的拥抱,写那太过于年轻的幸福和烦恼。

  于是,懵懂中的暗恋,带着最初的甜蜜和无法吐露的迷恋,像梦境一般让人着迷。

  听说天空的蓝是一种疾病,我说深海的蓝是一种寂寞。于是,疾病跟寂寞纠结为一种宿命。

  从春天的青涩,经过夏天的骄阳和风雨,秋天的树叶,呈现出了她独特的颜色。秋天的颜色,美丽得令人眩目,却自然沉着,让人感受到丰实的恬然和成熟的宁静。

  ……

  “子昊,林子昊!”屋里传出王丽的喊声。

  我从沙发上站起来,喝完了杯里的最后一口茶,苦涩却又微香的茶,我已有些倦怠。走进卧室,慵懒地蜷在床上。不知什么时候天空又下起了雨,窗外的雨滴还在淅淅沥沥,是那尘封许久的回忆还是这缠绵的细雨淋湿了我驿动的心,有些想睡的意念。

  屋外的雨,还在下;而我,已渐渐睡去。朦胧中,想起那句话:悲欢离合总无情,一任阶前,点滴到天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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